另一邊,囡囡租住的院子也迎來了新客人。
這人是公孫竹的未婚妻。去年公孫竹考中舉人,他祖父給他定了戶部尚書的小孫女為未婚妻。
姓劉名鳳姣,今年十七。
得知未婚夫回京,她便央求哥哥劉慎帶她到公孫府坐客。
卻從公孫竹的母親得知未婚夫沒住家裡,而是住在外麵。
劉鳳姣央求劉慎帶他一起到新住址,下人帶他們進來的時候,劉鳳姣一眼便看到一個容貌不俗的姑娘坐在石凳上跟公孫竹一起討論學問,兩人靠得極近。
一直是那個姑娘在說,公孫竹躬著腰站在邊上傾聽。他聽得非常認真,連下人稟報聲都沒聽見。
劉鳳姣臉上的笑都維持不下去了,差點把手裡的帕子絞碎。
劉慎倒是鎮定多了,上前打招呼,“你們聊什麼呢?連我們來都沒聽見。”
公孫竹側頭,眼底有一絲驚愕,他顯然沒想到他們會來,立刻招呼他們落座,親自倒茶。
劉鳳姣看向公孫竹,笑盈盈道,“公孫公子,你旁邊這姑娘出自哪家啊?你也不給我們介紹一下。”
公孫竹笑著解釋,“這是我小師妹,姓陸名令儀。她今次也要參加會試。”
劉鳳姣聽一個姑娘家也要參加科舉,心生不喜。女子唯貞字最為重要,這姑娘卻像男子一樣拋頭露麵,將來還要跟男子站在一起共事。這不是陰陽顛倒嘛。
她狀似欽佩地衝囡囡笑了下,“陸小姐雄心壯誌,自己掙前程,實在讓小女子欽佩不已,不像我每天隻能待在屋裡談談琴,寫寫詩。”
囡囡總覺得這姑娘語氣有些怪怪地,可她自小生活和睦,沒聽過這種綿裡藏針的說話伎倆,以為對方是真心稱讚自己,笑道,“人各有誌。”
說完,她不再打擾他們,“你們聊吧,我先回房看書去了。”
公孫竹點頭。
劉鳳姣給劉慎使了個眼色。
劉慎心領神會,開口問道,“你怎麼不回家住?住在這麼簡陋的地方,也沒個下人伺候,連水都要自己倒,這不是耽誤時間嘛。”
公孫竹搖著扇子笑道,“這邊挺好,沒什麼人打擾。遇到問題還可以問師妹。你們彆看我師妹人小,但她學問是一頂一的好。”
劉鳳姣聽他誇彆的姑娘有些刺耳,“她一個姑娘家,跟你住在一個院子裡,她也不怕傳出什麼閒話。”
公孫竹微微蹙眉,“我們又不是單獨住一個院子,能傳什麼閒話。師娘,二師姐,三師姐以及嵇先生都住在這邊。”
劉鳳姣咬咬牙,還想再說,劉慎猛得攥緊她胳膊,衝她搖了搖頭,劉鳳姣這才沒再說下去。
公孫竹心裡想著剛剛問的問題,也沒注意兄妹倆的小動作。跟他們閒聊一會,公孫竹就送他們離開了。
出了院子,劉鳳姣戴上帷帽,不滿道,“哥,你剛剛為什麼攔我?”
劉慎四下看了看,小聲道,“你現在隻是他未婚妻,這事鬨大對你隻有壞處沒有好處。左右那姑娘家世低,公孫竹再喜歡她,也不可能娶她。你又何必多事呢。”
劉鳳姣抿了抿唇,隻能壓下心頭的火。
學生們一連吃了七日沒滋沒味的飯菜後,終於把囡囡一行人盼回來了。
兩人待在貢院考了整整三天試,精神還有些萎靡。
陳為搭著公孫竹的肩膀,“哎,你考得怎麼樣?能中嗎?”
公孫竹把策論題目說給他們聽,這次考題一改往日刁鑽犀利之風,反而變得中規中矩起來。
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機巧閣利用蒸汽機改良出新式織布機,紡織速度提升了五倍,織出來的布也更為細膩。如何用它替代舊式織布機,並且不會讓原先的織戶遭受損失?
會試以為此為題是有緣故的。其實在月國建國前,織布機也經過一次改良。江陵府有個商人發現了飛梭,由於一次可以紡出許多根棉線,效率提高了八倍。並命名為八紗織布機。
那商人看準商機,大量生產八紗,賺得盆滿缽滿。
但是八紗的出現,造成大量布匹上市,布價越來越低,織戶遭受重大損失。那些織戶們一氣之下,招集大家湧入商人家中一通搗毀,點燃他們的房屋,將他們趕出了江陵府。
那商人帶著家眷離開,一路到了蘇州。
商人不甘心,到蘇州後,找了當地幾個有名的大商賈,買了一大批下人,簽了死契,讓他們每天織布。
三個月後,大量布上市,不止江陵府,全國布價都直線下跌。而那些以家庭為單位的織戶們辛辛苦苦織的布,根本賣不出去。
那時候到處都在動亂,農民沒有活路,占山為王,當了匪寇。
後來,高祖皇帝成立月國,百廢待興,極需恢複各行各業。八紗織布機這才替代了舊式織布機。
現在,同樣的事情再次上演,蒸汽織布機要替代八紗上市,八紗織布機就不值錢了。底下窮苦百姓哪有那麼多錢買新機子。
最讓人頭疼的是,一旦新機子上市,用老式織布機織出來的布也賣不上價。
貧民百姓不僅掙不到錢,連原先的路都被堵死了,富的隻有那些富人。也就是富得越富,窮得越窮。
這也是蒸汽織布機已經製成一個多月,依舊沒有對外售賣的主要原因。
公孫竹答的中規中矩,他提出賒借之法。
可惜這個方法有個弊端。朝廷沒那麼多庫銀借給百姓,如果收取利息,由於月國太大,如果底下萬千小吏貪贓枉法,這條令就變質為官府輾轉放高利貸、收取利息的苛政。
可惜的是公孫竹文章並沒有考慮到這一點,更遑論提出方案。
其他人用的也是公孫竹的法子。沒錢,除了借錢,根本沒有好法子。
陸時秋看完他的文章,拍拍他的肩膀,什麼都沒說。先讓他玩幾天吧。
公孫竹大約也猜到自己答得不好,展開扇子扇了幾下,“沒事。反正我原也沒指望這次能中。”
他鄉試時掛末尾,會試不中,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誰還沒有個僥幸心理呢。公孫竹再怎麼安慰自己,心裡還是難過。
他看向囡囡,“你用的什麼法子?”
囡囡用的法子考慮得更全一點,她采用以舊換新和限購。
公孫竹蹙眉,十分不解,“舊式織布機隻是一些木頭,有什麼用?根本不值錢。”
囡囡撫了撫額,“不在於機子值不值錢。而在於機子本身。有舊機子說明這些人是織戶。咱們以舊換新不就是為了保障原織戶的利益嗎?”
公孫竹恍然,隻是他還有個疑問,“那新機子比舊機子貴那麼多呢,你這是虧本的買賣呀。朝廷也不乾呐。”
囡囡攤了攤手,“當然是有條件的。以舊換新的織戶,每戶每天要交一匹布,直到把新機錢還完。”
這倒是可行,公孫竹又問,“那限購呢?”
囡囡笑道,“限購就是限商戶每家每戶隻允許購買兩台新式機。這條隻是暫時用來限製商戶大批購買機子,也是不想擠壓織戶們的利潤。”
這兩招就是針對新式織布機出現所造成“富得越富,窮得越窮”想出來的方法。
公孫竹猛得拍了下腦門,懊惱不已,“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好法子。”
囡囡卻擺了擺手,謙虛道,“我的法子未必是最好的。等過半個月,咱們就能知道了。”
公孫竹卻覺得囡囡這法子最貼切。隻要上頭往下傳達命令到位,不給那些商賈反應之機,就不會出現岔子,絕對可以實施。
就在囡囡和公孫竹等候成績時,朝廷頒布了兩條法令,引起朝野內外一陣熱議。
一是:廢除死契。所有死契一律按活契算,滿十年可以贖身,贖身銀不可高於契身的兩倍。此舉是避免主人濫殺無辜。也給了底下人一條活路。
二是:免役法。朝廷一直要求底下的百姓免費服勞役,而且經常會發生死人事件。此法改為由官府雇人承擔。此法可以讓百姓從勞役中解脫出來,保證了勞動時間。
第一條也就罷了。有錢人也不怕雇不到下人。
第二條卻是讓底下的官員犯了難。免勞役容易,但是地方官哪來銀子雇人?
天皇卻道,地方官若是不能讓百姓過上富足的生活,那要你們有何用?
一句話讓下麵官員啞了火。
這日中午,藍天白雲,清風輕輕地吹,溫暖的陽光灑向大地,鳥兒站在樹枝歡快地唱著歌兒。
育嬰坊後麵孩童遍地撒歡,一切都是那麼地溫馨和睦。
前院學堂,陸時秋站在講台前講課,底下學生聚精會神聽著。
突然一陣鞭炮聲打破這份安靜。
眾人紛紛豎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似乎是鑼鼓的聲音。
大夥交頭接耳討論,是誰中了。
張承天很沒有貴公子形象,翻了個白眼,“這還用問嗎?肯定是陸令儀啊。”
公孫竹瞪他一眼,“你不提醒大家也知道。”
張承天哈哈大笑,“我這是讓你麵對現實。就你寫的那文章……嘖嘖嘖。”
他現在有個臭毛病。剛開始來,他總是損他們,現在直接用嘖嘖嘖代替。
他以為自己夠謙虛了,但是其他人覺得他還是那副臭德行。
陸時秋放下書走出去看熱鬨,學生們也跟出去看。
眼見其他人都跑了,張承天提起公孫竹的衣領,“走啊,萬一是你呢。”
公孫竹不僅不起來,反而像癱了似的,整個身體都趴在書桌上,半張臉也緊緊貼著書桌,“我不去。反正不是我。”
見過沒出息的就沒見過這麼沒出息的,張承天一陣無語,拍了下他肩膀,“一個進士而已,你第一次參加鄉試,舉人都中了,還能被進士難倒?你還這麼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走,彆慫!”
公孫竹抬頭看著他,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學著張承天的樣子,背著手,“嘖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