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還在繼續, 天際徹底蓋上了黑暗的幕布。烏雲甚至遮住了本該明亮的星辰,唯有遠處的雷光帶來微弱的亮度。
山神廟的大殿上點起了燭火。
燕危撐著傘,吹了聲口哨, 從口袋中拿出手電筒打開, 毫不避諱地照到了蔣修的臉上。
蔣修那陰沉至極的麵容突然被強光晃了晃,他下意識抬手擋臉, 怒罵道:“連你這個廢物都敢蹬鼻子上臉了?”
“當然,”燕危如願以償地看到這人又怒又悔的神情,“你不敢殺我。”
蔣修咬牙。
蔣修當然知道燕危是什麼意思。天已經黑了,按照副本內的情況來看,入夜就是鬼怪活動的時機。他成為最低分已經是事實,現在晏明光和燕危對他來說都不是最緊要的事情了。
作為一個從十層降樓來七層的玩家,蔣修根本想不到,副本才開始一天多,他就要麵臨死亡的威脅。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燕危:“今晚過後, 我不會讓你活到第二天!”
燕危挑眉:“那你也得熬到今晚過後啊。對了,皮骨傘可能又會出現,小心……骨頭啊。”
蔣修轉身就往山神廟裡頭走去,剛一轉身, 山神廟大殿的台階前, 晏明光撐著傘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蔣修快步往上走,急匆匆地繞過了晏明光——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管這些了。
“蔣哥!”鄭茂一愣,抬腳跟了上去。
燕危突然一個側身, 擋在了前頭的道上,同急慌慌的鄭茂撞了個正著。
相撞的那一瞬間,燕危從黑戒中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東西, 悄無聲息地塞進了鄭茂的口袋。
鄭茂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讓開!”
燕危攤手,不讓。
鄭茂眼看蔣修已經走進了山神廟,隻好繞開燕危走上了台階,緊跟著蔣修一道,迅速消失在了山神廟的門口。
“轟隆——”
燕危站在台階最下方,抬頭看著台階最上方,立於大殿門口的晏明光。
神婆已經被他們綁了,大殿裡的燭火多半是玩家們點的,比昨晚的明亮很多。男人身後的燭光閃爍,微微描繪出這人硬朗的輪廓,在這漆黑的雨夜中,寡淡而又讓人覺得可靠。
這裡一入夜就降溫,燕危感受著涼意,卻沒覺得多冷。
為什麼?
他想了想。
好像是因為晏明光在看著他。
思及此,燕危撐著傘,嗤笑了一聲,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階,走到晏明光的身邊。
“在想什麼?”對方問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剛出來的時候把投影關了。”
“覺得很奇妙,”燕危一手抄兜,握緊了放在口袋裡的燕子硬幣,飛快地眨了眨眼,“我以前從來不放心把我的計劃交給彆人來做,但我今天……在神廟門口等著蔣修出現的時候,好像根本沒有想過彆的可能性。”
他已經篤定了晏明光不會失手。
燕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他也很清楚,他天生內心就充滿了漠視,更是不會有激烈的情感。
但是在回溯幻境裡,那樣一個需要理智和專心的場景下,晏明光輕輕擦過他唇角的那一刻,他的心基本是亂的。
這人看了他一眼。
“天黑了,該進去休息了。”
“是該進去了,但還不急著休息,”燕危走進屋簷下,收好傘,“今晚還有好戲呢。”
晏明光自然明白燕危說的是蔣修和鄭茂。他也沒多說,同樣說好傘,和燕危一同回到了他們所在的房間。
晏明光點亮了房間四處的燭火,燕危擦拭了一番桌子和椅子,這才在老舊的書桌前坐下道:“剛才三分搶答分的提示,我仔細全都聽完了,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這個安康古鎮的副本,來源於一個偏遠地區的習俗。
鎮民的祖先在這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定居,還發現了一個山壁上的石頭。石頭的形狀像一個撐著傘的男人,於是鎮民的祖先們就直接圍繞著這個半山腰上的山壁,將這塊人形的石頭供奉成山神。
他們開始相信,是山神給他們帶來了風調雨順,他們將傘奉為圖騰,崇尚雨天,還逐漸發展出了血腥醜陋的習俗。
——如果鎮子裡的少女,在十八歲成婚那天遇上了暴雨,那說明這個女孩是山神選中的人。她的皮要被活生生地剝下,作為傘蓋,她的骨要被活生生地抽出,作為傘柄和傘骨。
而在最近的幾十年內,現在的這個神婆負責神廟的期間,一共出現了五個符合條件的少女。
她們紛紛被鎮民們一起送上了祭壇,又在井底被神婆剝皮抽骨。
而祭祀完畢,少女的無皮屍體就會被神婆扔下水井,神婆也會帶著少女的皮骨,在井底深處那個類似於聖地一樣的地方,將少女的皮骨做成皮骨傘。
久而久之,就在這十幾年,本來還一切正常的安康鎮發生了變化。
“我在早晨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燕危眉梢一動,“神婆都說了他們十年一度的山神節到了,鎮子裡會開始敬奉山神,廚娘也說了這段時間鎮民都會在門口白傘表示對山神的敬畏。但是我們……從來這裡到現在,除了那些每天固定來山神廟裡讀書的孩子,還有見到過什麼信徒嗎?”
正常狂熱的信仰,山神廟都應該香火繁盛。
可這裡卻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對山神廟已經不是敬畏了,而是畏懼遠遠多於敬重。再結合神婆要在我們門口放傘,吸引無皮女鬼的舉動來看,我大膽猜測——這些少女化作厲鬼之後,開始殺鎮子上的人。結合我們在井底看到的畫麵,少女們用祭祀的方法殺了人,就把死者的皮骨放在井底,神婆自然發現了這一切,她也不敢違抗這些鬼怪,隻好繼續將死者的皮骨做成傘。
“而後來,她發現,把這些皮骨傘放在門口,少女會優先殺了那些人。於是害怕的神婆就不斷地吸引外地來的旅人,將傘放在門口、藏在房間裡,用旅人的命來代替鎮民的命。”
“這就是安康古鎮的秘密,所以我們完全不用下山就可以搶到這一分。”
之後就是他們所做的事情了。
他一開始就猜測,神婆身上有三分搶答分。所以燕危一路上都憋著那些線索,將這些搶答分全都憋著。
等抓到了神婆,燕危通過強迫林縝和魚飛舟合作,再加上晏明光的幫忙,他在門口等蔣修,而晏明光三人則是看好了神婆的同時,將其他除了月芒組織的玩家都找來。
跟著聽線索就能獲得平白無故的三分,還不用成為最低分,除了林縝那個神經病,有誰會拒絕?
而林縝那個神經病也早就被燕危搞定了。
神婆本來就不是什麼厲害的boss,隻是一個副本裡的重要npc,自然在威脅下什麼都說了。
在燕危看到蔣修的時候,集合在山神廟大殿的玩家們就已經聽神婆講完了這些安康古鎮的習俗和秘密,也知道了神婆為什麼要用皮骨傘殺人。
燕危卡了一個搶答製度下的bug——所有玩家同一時間聽到了神婆交代的線索,同時獲得了三分搶答分,再加上燕危本來就有的三分,寧翼自己找到的兩分,蔣修和鄭茂理所應當成了並列的最低分。
雖然會有人懷疑,最開始關於皮骨傘主題和水井的兩分搶答分去了哪裡,但是每個人都有可能,燕危本來就不受關注,完全不怕彆人猜到他的身上。
燕危掏出口袋中的燕子硬幣,放在手中隨意地拋著。
“入夜了,”他笑了笑,“你覺得鬼怪會怎麼攻擊最低分呢?”
晏明光:“你在鄭茂口袋裡放了什麼?指骨?”
“你還記得規則嗎?在‘沒有玩家觸發死亡條件的情況下’,這些鬼怪才會攻擊最低分。”
“沒有觸發死亡的玩家。”
“會有的。但是蔣修……也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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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還在下著雨,劈裡啪啦的雨聲一點一點地撥動著人的神經。
蔣修看著自己麵前整理出來的一堆線索,隻覺得越想越煩躁。
寧翼和昨晚一樣,隻是閉著眼靠在那裡,微微低頭,劉海擋住了她的眉眼。她安靜異常,對這兩個來自同一個組織的玩家都沒有任何反應。
蔣修剛進來的時候試圖尋求過寧翼的幫助,可寧翼壓根不理他,他又不敢得罪寧翼讓自己多一個麻煩,隻能在這邊整理線索想著能不能立刻找出新的搶答分。
“蔣哥,”鄭茂更是在屋裡團團轉,“我們現在是最低分,而且要追分起碼也要三分,怎麼辦啊?”
就算到了兩分,也是和寧翼並列最後,隻有三分的人今晚才不會被鬼怪盯上。
蔣修第一個晚上就廢掉了他手中對付鬼怪最有用的驅鬼道具,他又不是連續三次抬樓的玩家,沒有樓獎勵的技能,手上剩下的保命道具並不多。
誰知道所謂的鬼怪攻擊會是什麼程度的?
而且鄭茂是普通登樓玩家,他是降樓玩家,鬼怪一定會先攻擊他再攻擊鄭茂,他是鬼怪的第一首選目標。
“還能怎麼辦,要是沒有觸發死亡條件的人,我們隻能拉搶答分——”
蔣修的嗓音驟然一頓。
他把自己的賭樓投影關了,說:“不對,我想到了一個線索,但是我們要去大殿一下……我一會可能要用上秘密道具,你把投影關了。”
鄭茂趕忙點頭,關上了賭樓投影,道:“好!好,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