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夜哭古村(二十二)(1 / 2)

近親結婚產生的隱患不光是畸形兒,還有精神病,比如人格分裂。

孟紅拂宛如待嫁的新娘,雙手放在腿上,規規矩矩坐在床邊,她輕輕笑起來。

“對,我確實有一個姐姐,我和她共用一個身體,紅拂的名字也是她改的,或許她就是想效仿紅拂夜奔,哈,多天真啊。”

“我姐姐被一個野男人灌了迷魂湯,為他魂牽夢縈,甚至不惜違背祖訓與他私逃,可先祖在天上看著啊,她怎麼可能逃出去呢。野男人被村民們亂棍打死,而我的姐姐也因為背棄神明,受到了懲罰。她被扯斷頭發,被拔光衣服,跪在宗祠三天三夜。”

“在夜哭古村,跟人私通是大逆不道的事,孟家血液不允許外人的玷汙,我姐姐本該被處死,因為我的存在,她才活了下來。她是個背叛神明的叛徒,可我是神明認可的族女。”

孟紅拂早就給自己畫好了妝,臉頰紅透,紅唇如血,她睫毛密得甚至不用畫眼線,笑著看過來時,瞳孔含著幽冷的光,第一天平平無奇的新娘子,這一刻撕破假麵露出了瘋魔的真麵目。

“你既然勘破了輪回的秘密,那麼你勘破了這裡是死地嗎?”

“【請期】請的那場大雪,本就是一場由骨灰和紙灰組成的雪。【生地】的村民們,會把自己的心願寫到紙上,和畸形兒的骨灰一起燒給【死地】。我們上上下下,生生死死,一起祭祖。”

葉笙啞聲敘述說:“這裡是一個永恒坍塌的時間點。”

孟紅拂摸了下自己的臉頰,點了下頭,勾唇笑:“對啊。隻有這樣,我們的祭祖行動才不至於被你們這群瘋狗盯上。”她莞爾說:“非自然局,你們是叫非自然局吧。”

孟紅拂冷下臉,極度厭惡。

“你們就跟甩不掉的蒼蠅一樣難纏。尤其是那些S級執行官,早就在帝國臭名昭著了。”

孟紅拂是A級異端,A級異端能接觸到的世界,可不光是孟家先祖。

孟紅拂說:“【死地】存在的意義,就是悄無聲息地消化那些祭品,完成祭祀。”

夜哭古村是世界排行第六的危險地。

每年都有無數賭徒來到這個村莊,用命賭一飛衝天的機會。年複一年與外界的人接觸,這些村民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腦子有眼睛有耳朵。

他們是真的不懂近親結婚的危害嗎?真的不懂畸形兒誕生的原因嗎?是真的落後到反智反人類嗎?

不。夜哭古村的村民,隻是用假的愚昧沒文化,來掩飾真正的貪婪罪惡罷了。

畢竟“不知者無罪”。

這場【生地】【死地】齊心協力對孟家先祖最虔誠的祭祀裡:

畸形兒的皮用來做燈籠;

畸形兒的肉用來喂蛇;

畸形兒的骨灰化為漫天細雪從天而降;

畸形兒的怨恨成為黑色噩夢繞滿紅樓。

畸形兒。不僅是他們口口聲聲罵的“怪物”,同時還是他們用來求神的祭品。

葉笙終於理清楚了一切,低聲說:“怪不得,夜哭古村的婚禮,你的嫁妝都送出去了。我卻一直沒看到聘禮。”

原來,聘禮藏在他們每日做的那些任務裡。

那些骨灰、喜丸和燈籠紙全是,【生地】送過來的。

抄紙之所以要在請期之後,是要讓骨灰先入紙池!

孟紅拂笑起來:“你確定你要見我姐姐,你要知道,創造夜哭古村【死地】的罪魁禍首可就是她啊。她雖然不是先祖的信徒,但她也是個瘋子。”

葉笙淡淡道:“我猜,她也挺想見我的吧。”

孟紅拂諷刺輕蔑地一笑,手指輕輕摸上自己的心臟。她重重一按後,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孟紅拂在換“姐姐”掌控身體前,不以為意地嘲笑:“如果不是她像個蒼蠅一樣在我身體裡發瘋,我是不會放她出來的。但是放她出來又怎樣呢,在夜哭古村的死地,我是族女。”

葉笙看著這個三級教徒。想到了【相看】時她臉上的紅暈,【請期】時她額頭上的血,想到她跟他們哭著說不想嫁給一個死人時臉上恐懼的淚水。

第六版塊A級異端,危險狡詐,真的比人還要像人。

孟紅拂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姐姐”慢慢接管身體,她緩緩睜開眼。葉笙本以為,“妹妹”是個扭曲古怪的瘋子,姐姐會正常點,沒想到姐姐睜開眼,葉笙看到了更扭曲更猙獰的恨意!

姐姐的眼中血絲跟蛛網一樣密布。

她死死盯著葉笙,而後撲過去,淒厲的大喊道:“把鑰匙給我!”

葉笙舉起槍.口,因為寧微塵的失蹤,他現在內心充滿暴戾,隻想再給她來一槍。

“把鑰匙給我!讓我去生地!我要去殺了那群畜生!”

姐姐恨意滔天,聲音仿佛從喉嚨裡嘶吼出,聲嘶力竭。她試圖伸出手,抓住葉笙。

隻是蛇環禁錮在腿上,她的步子注定跨不大。

姐姐起身一下子被絆倒,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葉笙冷眼旁觀,槍口就對著她眉心。

姐姐狼狽不堪地跪坐在地上,察覺到金屬的冰冷,呆呆地抬起頭來。

一個人的性格是可以從細節處看出來的,妹妹的神情怨毒狡詐,姐姐卻瘋得失去理智。可她的眉眼又滿是痛苦,滿是絕望。

姐姐大概也是知道葉笙難以對付,她癡癡望著他,眼淚一下子就掉了出來。滾燙,炙熱,濺落到地上。

孟紅拂哭啞著說:“求求你。把鑰匙給我吧,求求你了,我就想再看一眼他啊。我真的,就想看他一眼啊……”

她哭到最後,悲泣得肩膀顫抖,纖細的腰肢像是一折就斷。

葉笙低頭,眼神深寒,俯下身,看著這個給自己取名“紅拂”,曾經違背祖令,不顧一切和人私奔的少女。

孟紅拂哭得眼睛紅腫,視線迷離,她喃喃說:“她不肯做的事,我來,我幫你毀掉孟家先祖的靈牌,我幫你毀掉一切,你帶我走吧,我是真的想離開這裡,離開這吃人的鬼地方。”

葉笙:“孟紅拂,【死地】到底是怎麼來。”

時間坍塌這種事,他不信傳教士沒有插手。

孟紅拂揚起頭來,麻木地看著他,隨後慘然一笑:“我放火燒了古村。哈,【死地】就這麼來了。”

她突然失控。

“他們都是瘋子!都是瘋子!他們竟然當著我的麵,把他活活打死!”

孟紅拂處於精神極度崩潰的狀態,語無倫次,她手指痙攣顫抖,抓著自己的頭發:“長靖他留了好多的血啊,他一直在看著我,他到死都在試圖救我!他傷痕累累朝我伸出手,可是他們用刀砍斷了他的手臂!他們還用刀砍斷了他的腦袋!長靖的血濺到了我的臉上,那群人捏著我的臉,讓我看清這一幕!告訴我就是違背祖訓的下場。”

“哈,哈哈哈哈,違背祖訓的下場。”孟紅拂臉上笑容和淚水縱橫,已經說不出是哭是笑。她的恨在每一個字裡,咬牙切齒:“他們逼我嫁人,嫁給我的親生哥哥!憑什麼啊,嫁什麼啊,一起死吧,都去死啊!”

“我放了一場火!我想把這該死的紅樓徹徹底底燒個乾淨!我從樓梯上跳下去,我想去找長靖。但是我沒死……”

說到這裡,孟紅拂出了會兒神。

她穿著嫁衣,從樓上跳下去,火海炙熱滾燙,卻燒不乾她臉上的淚。然而她沒死成。

一隻紙做的小鳥停到了她肩膀上,蓮香清氳。她血肉模糊,匍匐在地上,看到了一角黑色的衣袍。那一刻,她好像踏上淨土,在神國窺見聖光,檀香嫋嫋裡靈魂都得到了淨化。

夜哭古村日以繼日的洗腦都沒能讓她死心塌地,她卻在那一刻差點虔誠到跪下。

但是她太恨了,孟紅拂強撐著清醒。

隨後她看到了一隻朝她伸出的蒼老、如朽木般的手。

老人慈悲地感歎說:“真可憐的孩子。”

她眼中凝固著淚,為他親和的聲音感動,以為會得到神的救贖。

但是她想錯了。

神明越過她,去和高高在上的先祖進行交流。

神明對於華國的“家”文化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對於華國世世代代的祭祖文化更是野心勃勃。

神明幫助先祖,將它的力量一分為二,創下了【生地】【死地】。

【生地】用來迷惑外人,【死地】用來收集信仰。

神明慈祥地說:“彆害怕,我的孩子。人終會超越血肉身軀的壁壘,在信仰中重生。”

於是,那些被她一把火燒死的那些村民,跟著她一起去了【死地】。

死地的村民們沒有清晰的記憶,永遠活在舉行婚禮的那五天。一個輪回接著一個輪回,日以繼日,夜以繼夜。

神明說:“我之前一直對華國束手無措,但是現在,我覺得你們‘慎終追遠’的孝文化挺有意思的。如果夜哭古村成功的話,下一次華國的清明節,我會試著跟所有華國人傳遞福音。”

當然不是傳達神的旨意,畢竟在華國,人們更願意相信“先祖托夢”這種淳樸實在的方法。

華國數千年的家文化浸潤下來,祖先崇拜,比什麼都要接近信仰。

他創造出這麼一個時間坍塌點。以後動用手段,模糊“父輩”的概念,把華國所有對去世親人的信仰都收集進來,那麼多人,總有“惡”的信仰。

以此,作為複蘇【災難】的養料。

畢竟,華國可是離【災難】沉睡地最近的國家啊。

傳教士收到神明禁區傳來的【複蘇指令】時,剛開始隻覺得有趣。後麵,他也有了自己的算計。他早就恨透了沙利葉島那群虛偽的人類,【災難】複活,說不定也是件好事。

不過傳教士到底還是心裡留著後招的,異端帝國裡,沒有誰會完全信任誰。他隻會做對自己有利的事。

神明禁區對版主來說也是禁區,除了已知的、陷入沉睡的【災難】,禁區的另兩位版主,一直都還是個迷,如陰影籠罩在帝國上方。

傳教士把自己隱入“場”中,他逗弄著指尖的小鳥,與孟家先祖做完交易後,步伐輕飄飄往西南密林走去。傳教士看著眼前的高月,低頭對小鳥,古怪諷刺地說:“非自然局說神明誕生自人類的欲望。好像邪神隻會誕生在金錢,權力,色.欲裡。”

“他們卻忘了一點,人是社會性動物啊。人是從眾的,人類是那麼沒有主見,給他們的社會框定一個標準答案,他們就永遠跳不出來。給他們一個‘領袖’,他們就自認正確,化為惡魔。”

傳教士說:“神明誕生於人類的思潮。真正惡的信仰,它與欲望無關,甚至當它降臨時,人們連欲望都不會有,可依舊有一群人被它裹挾著前行,做出一切瘋子才會做的事,它像是、浪潮。對,浪潮。”

“人類的曆史充斥著暴行:戰爭、屠殺、饑荒、奴役。”

“非自然局,總是高估人性。”

……非自然局,總是高估人性。

這也是孟紅拂被鎖在死地前,最後聽到的話。

孟紅拂喃喃說:“村民們都是不自知的傀儡,死地的族長是先祖的‘眼’。整個【死地】的活人,大概就我一個。”

葉笙垂下眼,族長是孟家先祖的“眼”,怪不得,想從族長下手隻有死路一條。至於孟紅拂說的那個黑袍人,不用想,就是傳教士了。

故事大王的行事作風惡毒詭譎。

傳教士肯定也不遑多讓。

孟紅拂赤紅著眼,焦急說:“葉笙,你幫幫我吧,我不信神,我會幫你毀掉先祖靈牌的!我隻想出去,我想見一眼長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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