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火流星(1 / 2)

反正也睡不著了,沈朝幕去陽台那點了一根煙。

從這裡可以看到一點卡珊德的微暗燈光,更遠處就是一片漆黑的荒原,空中是點點星光。平日要是站在這裡,大概能聽到卡珊德人民正在親切地問候彼此祖宗,伴隨著一些表達熱情與愛的槍聲。

但現在已近淩晨五點,街上的酒鬼發完酒瘋了,剛剛結束工作的搶劫犯也累了,沈朝幕看到幾人快樂地雙手插兜,幾張鈔票從兜裡皺巴巴地伸出,他們哼著小曲走過暗巷,想必又是辛勤勞作的一日。

又過了十多分鐘,徹底沒有其他聲音了。

沈朝幕掏出一根煙。

星際時代的香煙材料換成了其他植物,不傷身子,也有安撫情緒的作用。他其實有意識地在克製自己抽煙,畢竟情緒不能每次都靠這種方式緩解,但有時候實在是煩躁,還是忍不住拿出一根來。

沈朝幕點煙,打火機的火光照亮半邊俊朗的麵孔。

煙被點著了,一點飛灰消散在冷風裡,煙頭閃著橘紅色的光芒。

他還沒有想好,該怎麼麵對這件事情。

他自認對異獸沒有太多的偏見。早些年剛入會時,他確實也和協會一貫的理念一般,冷酷而堅定地想著要把所有異族消滅。可越是追獵就越是發現,低等異獸和他們熟知的猛獸並無太大區彆,習性摸索清楚了也能和平共處,高等異獸的感情更鮮活複雜,也更似人——有時候和他們接觸後,沈朝幕甚至說不出他們和自己有何區彆。

理念不同?三觀不同?

除卻太過暴虐的那些,人與人之間不也有著這樣的差異麼。

於是協會裡的人都知道,沈朝幕專門喜歡挑著困難而危險的任務做。

他們都以為他是不屑於碰太低端的委托,實際上,沈朝幕隻想對明確有威脅的異獸出手。

但是,龍拾雨為什麼是龍呢?

他不可能對龍拾雨出手,可若是繼續把青年帶在身邊……

沈朝幕有些鬱悶了。要龍拾雨換成其他任何異獸,他哪裡會那麼糾結。

那些祖輩們講述的故事還在耳畔,從小被灌輸的觀念根深蒂固:2144年赤炎紅龍襲擊星港,無數滿員的戰艦沉沒,遍地都是因高熱變得通紅的金屬,空氣在扭曲,海床上躺著沉默的船和沉默的戰士。2200年尖嘯龍突襲費迪南德城區,大批吸血蝙蝠依靠它的怖氣而生,振翅時遮蔽了那輪圓月,整個城區都是乾枯的屍體。2255年……

但凡曆史上出現過強大龍類,都是可怕的悲劇,而他對這些數不勝數的悲劇了如指掌。再弱小的龍也會因為血脈發狂。

島嶼上的海風寒冷,每年他為屠龍祖輩們的墓碑獻上鮮花時,都會想他們是為了文明付出了生命。

所以,為什麼偏偏是龍呢?

一根煙抽到一半,那煩悶感覺還沒散去。沈朝幕覺得有些冷了,夜裡呼出的都是白氣。

身後傳來一點動靜。

他回頭,看到一個小腦袋鬼鬼祟祟冒了出來。

那是抱著毯子,邊打嗬欠邊揉眼睛的龍拾雨。他剛從沙發上下來,光著腳。睡褲因為睡姿被卷上去了小半截,那腳白皙好看,指甲圓潤,卻又是標準男性的修長。

沈朝幕說:“你怎麼醒了?拖鞋也不穿。”

龍拾雨說:“你把我的拖鞋穿走了啊。”

沈朝幕低頭一看,果然一雙黃鴨子拖鞋在自己腳上,難怪他好像覺得大小不對。

沈朝幕咳嗽兩聲:“我現在還給你。”

龍拾雨走到陽台:“我不冷。”

這裡陽台地板剛剛被打掃過,表麵冰冷,但對於他來說完全沒感覺。

“我把你吵醒了?”

“沒有呀。”龍拾雨把毯子盤起來堆在陽台圍欄上,抱住那厚實毯子,“你今天是不是不高興了?”

“有點心事而已。”沈朝幕簡單講。

“噢。”龍拾雨說。

惡龍法則告訴他,必須要為自己的公主分擔憂愁。於是他又問:“所以是什麼事情啊?”

沈朝幕:“……”他揉了揉龍拾雨的腦袋,笑說,“沒事。外頭冷,回去睡覺吧。”

他剛想摟著青年的肩膀,帶他回去,就被龍拾雨拽住了。

龍拾雨說:“再等等嘛,今天剛好有好看的東西。所以我才醒了。”

沈朝幕就站定在原地,望著卡珊德下城的雜亂街道:“有什麼好看的東西?”

“很快就出現了。”龍拾雨彎起眼睛。他把下巴擱在暖和的毯子上,望著遠方。

沈朝幕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提著……兩袋特價菜的“虎鯨”?

“虎鯨”正走在旅館附近的小巷子中,出現在他對麵的是個徹夜工作的搶劫犯,揮舞著手中小刀說些什麼。

然後他就被“虎鯨”一拳錘暈了,“虎鯨”提著特價菜高高興興地走了,消失在視野中。

沈朝幕:“……真是好看的東西。”

“什麼呀。”龍拾雨瞪他,“我才不會讓你看這種東西。”這表達憤怒的方式明顯沒有效果,他又被怒揉龍頭了。

消失在視野儘頭的“虎鯨”打了個噴嚏:“……他媽的,誰在罵我。”

沈朝幕笑說:“那你讓我看什麼。”

龍拾雨伸手指了指遠方:“你看天空。”

沈朝幕望去,荒野之上是點點星辰閃耀。

它們有著奇異的光輝,亙古不滅,於是孩童看到夢幻,詩人看到浪漫,勇士看到宿命的戰場。

很快他就知道龍拾雨要他看什麼了。

長夜是寂靜的。

直到亮光從蒼穹的最儘頭出現,曳出暗黃色的長尾。

一切忽而鮮活生動起來,那是熊熊燃燒的火流星,是來自深空的信使。

流星體的大質量給予它華美的光輝,爆發時如一條明亮火龍穿梭於星海,張揚又猖狂,鋒利且不可阻擋,雲霧狀的長足跡將夜幕劈作兩半,精巧的涇渭分明。

今晚這顆墜落的星辰格外龐大,沈朝幕從沒見過那麼明亮而多彩的光芒。那光芒在變幻,秋黃霽青月白與鋼鐵的藍,晶紅駝色蘆灰與薰衣草的紫,最妙的是那道銀色清輝,明晃晃的,恰如指尖在刀柄輕頂、乍然出鞘的那把利刃……

像是把天地間所有美好的顏色都雜糅在一起,像是那銀白鱗片上的驚豔光華。

流星餘跡久久不散,它徑直墜落向天地儘頭。

待它徹底消失在東方的那一瞬間,那處的夜幕忽而被一點光映亮。

非常黯淡非常不起眼,但確實勾勒出了層雲的邊緣——

幾乎奇跡一般,今天的第一抹天光就這樣悄然出現。

天穹被火流星點亮了,翻滾的夜色開始安靜溫柔地,被白焰燃燒。

沈朝幕的眼睛微微睜大。

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在島嶼上守著燈塔時也是有這樣一個夜晚。

波濤滾滾夜幕蒼蒼,華麗的流星墜落過天空進了遠處的深海。火流星分外罕見,當時年少的他驚喜無比,環顧周圍卻無人能夠分享。

而現在,身邊的龍拾雨用尾巴卷住他的左手腕,彎著眼睛說:“你看,我告訴你有好看的東西吧。”

煙燒到了儘頭,橘紅光芒閃爍幾下徹底消失。

沈朝幕沉默良久後,說:“確實很好看,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特彆的流星……我很喜歡。”

龍拾雨很高興,卷著他手腕的尾巴更用力了幾分:“原來你喜歡它啊,那下次再有,我就告訴你。”

“你是怎麼知道有流星的?”

“我告訴過你呀,”龍拾雨說,“我是從星辰中來的。”

沈朝幕:“……”

他無聲地笑了笑,將煙碾滅,揉了揉青年柔軟的黑發:“嗯,下次再有一定要告訴我,我們一起看。”

這瞬間他已做出了決定。

屠龍家族算什麼,龍類又算是什麼,觀念生來就是要被推翻的,隻有真切目睹過的才是這世界的真實模樣——獵人協會,又或者這個聯盟對異獸的偏見非常不公,視之為侵占自己地盤的洪水猛獸,這也是他想要成為首席獵人的緣由。

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為了改變。

固守自閉並非生存之道,就連異獸王座也有可能不似他們想象中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