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龍(1 / 2)

返回星都,艦船上的第三天,沈朝幕的終端上收到了匿名文件。

是沈華發來的。

沈翟的終端已經基本被破解完畢,剩下的內容不多,不超過五六日也能弄出來。

關於教會的部分井井有條,私人數據非常雜亂:看上去是從很多不同的終端中被一次次導出的,有些文件的讀取格式都不對,即使是轉碼之後也有亂碼。

畢竟是幾百年前的東西了。

晚上,龍拾雨靠在床上鬥地主的時候,沈朝幕就開始看這些資料。

他沒有碰關於教會的部分——確實如他和沈華所說那般,當了好幾個月的工作狂,決戰之後他累了,暫時不想再看嚴肅的東西。反正除了他有大把人能去分析。

首先打開的是沈翟的記錄,就是他隨手寫了些旅途中遇見的東西,比如說看到哪裡的玫瑰很好看,哪裡的城堡裝飾很華麗。每個記錄最多兩三句話,有時候天天都寫,有時候一連幾個月也沒有。

看上去很尋常。

又或者說太尋常了,完全不符合他那瘋狂陰沉的模樣。

再往下怎麼翻,也是這樣。

再精彩的旅途被寫了那麼多遍,也變得稀疏平常,草草翻過去也是很漫長的歲月在流淌。

沈朝幕轉而又點開了視頻。

所有的視頻都來自幾百年,沒有最近的記錄,所以受損得情況也最為嚴重,畫麵無法被全息投影出來,還不時閃過花點,於是所有東西都變成鋸齒狀。

破解後,終端上顯示出了每個視頻的播放次數——全都高到驚人,而近幾個星期來的播放則更加密集,在某些夜晚尤其如此,深夜三四點鐘,他像個神經病一樣反反複複看那些視頻,直到天光破曉。

有點像是強迫症患者,隻能不斷重複動作以避免焦慮。

沈朝幕猶豫了一下。

因為工作,他也去查看過彆人的,反複分析對方的行為和趨勢。隻不過當時是完全的公事公辦,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不像是現在沒有公職在身。

這微妙隻存在了不到一秒。畢竟是死鬥過的對手,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了,而且他想知道沈翟到底是怎樣的人。

沈朝幕點開了那個播放次數最多的視頻。

視頻的開頭非常搖晃。畫麵色調金黃,是燦爛的陽光。

然後一個陌生的男人出現了,挺年輕,舉著終端邊拍邊笑:“那我就開始錄了?”他稍微調整一下角度,鏡頭終於不晃了,能看見花園裡的燒烤爐和秋千。

沈朝幕完全不知道他是誰,用終端人臉識彆了一下,蹦出來一個名字:“沈家翼”。

是沈翟的堂哥。

沈家翼舉著終端一路走過去,燒烤爐旁邊是桌子,有人在專心切著什麼。沈家翼就湊過去:“快點快點,沈翟你快點笑笑,我錄視頻給二叔看呢。”

沈翟敷衍看了下鏡頭,繼續給砧板上的魷魚改花刀。他這時的樣貌同樣年輕,臉色並不是那種病態的慘白。

沈家翼頓時不滿,又擠了擠攬住他的肩膀:“笑一個笑一個,不然你爸肯定又要說你。”

沈翟被他煩得沒辦法,勉勉強強擠出一個笑容。

沈家翼這才算滿意,又在花園裡拿著終端邊走邊說——他們剛搬過來這裡,給長輩們介紹著新家。他的話很多,嘮嘮叨叨講了一大堆,身後才傳來沈翟不耐的聲音:“你快來幫忙”

“好好好。”沈家翼這才回頭,把終端架在旁邊,和沈翟一起醃雞翅。

他們的動作很快,邊慢慢聊天邊準備,很快把燒烤的東西全部準備好了。

天色晚了,蒼穹是淡淡的紫紅色,背景傳來門鈴聲,沈家翼抬頭說:“來了!”

他擦了擦手跑過去開門。沈翟繼續洗蔬菜,沒什麼表情。不一會,兩個小孩風一樣跑了進來,在寬敞的大院裡尖叫,還扒在了沈翟的身上大聲叫著:“表哥表哥!”

沈翟這才真的笑了笑:“彆鬨,東西還沒弄完呢。”

小孩根本不聽,又過去蕩秋千,一個負責推一個負責尖叫。

終端鏡頭對著大院裡,有五六個人陸續出現了,男女老少都有。

沈家翼舉著終端過去:“我給二叔他們錄視頻呢!”於是每人都對鏡頭打了個招呼——這看去有點傻也有點溫馨。

很快燒烤爐裡的火就升了起來,他們圍在一起,魷魚慢慢在高熱裡蜷縮起來,花刀改的很漂亮,雞翅也變得金黃,醬汁塗上去更是香氣撲鼻,油都快滴到了火裡。

!兩個小孩搶著要吃,沈家翼說:“誒誒誒你們小心燙!”

一個小孩就手指著沈翟,奶聲奶氣說:“表哥他已經在吃了啊!”

沈家翼回頭,果然看到沈翟已經一口吃了片魷魚。

然後他臉色僵住了。

沈翟愣是不管,硬生生咽下去了,連喝了幾大口冰水。旁邊小孩興高采烈,猛地拍手:“表哥真厲害!!真厲害!”

等到東西烤到一半,似乎是有通訊請求發來。沈家翼點了後叫了聲:“二叔!你不是之前說你沒時間打過來的嗎!”

鏡頭慢慢轉動,把圍在桌前的每一人都拍了下來,大家講著許久未見的想念。兩個小孩搶著說話,臉在鏡頭前擠得很大,橘紅色的火焰繼續蹦跳,熱熱鬨鬨的場景。

再之後的視頻,差不多都是這樣了。

這視頻有一兩個小時長,卻被完整地看過那麼多遍。

沈朝幕退出視頻後稍微查了一下。

這些人也是沈翟的親戚,記錄裡顯示,四人之後在一次度假中遇到了龍類襲擊,全都身亡,包括了那兩個小孩。

那龍類急著從羅亞以諾手中爭奪王座,大量地襲擊城市、捕食人類和其他異獸,直到兩年後才被獵殺。

像這樣被記載的事情還有很多,這些人並不是特例。這也是為什麼,對異獸的仇恨一直烙印在了人們心中,即便是今日不同往昔,這情感也無法抹去。

其他視頻也是這樣的場景,或是朋友或是親戚。

沈朝幕和龍拾雨每次見到沈翟,好像都能看到他帶著蒼白的笑容。但這個視頻內的沈翟是不同的,表情淡淡的,在鏡頭前連笑容都不願多扯一個,倒是很符合記載裡他的性格。

後來,出現在視頻裡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像是一場歡宴的散場,到最後連沈家翼都不見了。

再之後就沒有視頻了。

他的相冊裡也類似,都是一群人熱鬨聚在一起。

其中一張合照裡沈翟終於笑了,雖然隻是一點點,帶著些!羞怯。

看上去不是什麼冷漠,而是單純在鏡頭前不適應。有個小孩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腿上,看著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喜歡和崇拜。沈翟不得不一手揪著她,以免褲子都被拽掉了。

除了他和朋友家人的照片,還有一張是在醫院裡。

那似乎是沈翟唯一一張自己拍的照片,醫院床邊放著新鮮水果,花開得燦爛,花瓣上的水滴分外晶瑩。床邊坐著一個在吃蘋果的少年,因為逆光,拍得又快,樣貌不是很清晰。

那天龍拾雨偶然救了重傷的沈翟,把他送進了醫院。沈翟不知道他的身份,龍拾雨也不能預料到未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的交集,也是最平和的一次。

沈朝幕想了想,覺得後麵幾個星期視頻播放次數上升,或許是因為梅斯坦的封鎖讓沈翟拿不到光雨了。

即便是沒有異獸了,他的精神力還是很混亂,如果沒有光雨恐怕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

奧古斯塔被逮捕後,也提到過他見過沈翟無數種的死亡。

這些死亡足夠給奧古斯塔留下陰影,沈翟倒是沒表現出什麼,或許是早就習慣了,但那種絕望感,恐怕還是在靈魂深處紮了根。

龍拾雨終於打完了鬥地主,破產的音樂傳來。

他湊過來看了看:“所以,你得到什麼結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