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倒不是天生脾氣暴躁,隻是車內坐著位官老爺, 他一個普通車行的普通馬車夫可得罪不起, 這才失了常態。隻不過他即便疾言厲色, 那小孩依舊木愣愣的, 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看著就像個精致的木頭娃娃。
馬夫看著瘮得慌,心想這下要遭,大冬天急得頭頂的汗珠都要下來了, 索性心一橫跳下馬車拿著馬鞭去驅趕, 可他卻未料看著五六歲的娃著實靈敏, 他眼一花竟讓這小子爬上了馬車, 哎喲祖宗喲,他眼前一黑,隻覺得此生要完。
簾子被一雙黑漆漆的小手掀開, 留下一行灰灰的手指印, 譚昭對上小孩的雙眼, 卻見這小孩迅速移開, 轉而看向了小廝打扮的王憐花。
這王憐花竟也一楞,隻覺得這小孩模樣當真熟悉,可仔細想卻又有些想不起來。
兩人都不說話, 那就隻能譚昭說話了:“小孩,你找誰呢?”
小孩也十分聽話, 伸出黑漆漆的手指就指向了王憐花,如此也露出了袖管纖細手腕上的銜尾鐲。
王憐花喜潔, 可他在看到鐲子的刹那便一把抓住了小孩的手臂,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厲色,甚至連瞳孔都突然變深:“說,你這鐲子哪裡來的!”
小孩竟然也不害怕,愣生生一點兒反抗也沒有,譚昭剛要阻止,小孩就說話了,一個字一個往外蹦的那種,像是許久都沒說話一樣:“娘,死,給,找,你。”
聲音略比普通孩童低沉些,沒什麼平仄。
王憐花一直緊盯著小孩的臉,他像是要看出朵花一樣地看著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飛,阿飛。”
終於說了兩個字往外蹦的。
王憐花終於鬆了手,但他的視線依然落在這個叫做阿飛的小孩臉上,如果剛才隻是熟悉,那麼現在他已經在小孩的臉上找到了一點與那人的共同點。
這雙眸子,真像。
而想到另一個事實,他又不由地有些唏噓:“你娘何時死的?”
阿飛不說話了,他所擁有的表述方式顯然不能正確地表達出來,他眨了眨眼睛,肚子卻咕地一聲叫了出來。
小孩還挺能忍的。
這個時候馬夫終於從中絕望中醒來,抱著些微的希望爬上馬車,剛好聽到裡麵官老爺發話上路的指令,他幾乎是喜極而泣,心裡已經將狀元郎和觀音菩薩並駕齊驅了。
等到了譚府,王憐花將阿飛交托給譚昭,自己反而坐著馬車離開了。
小孩本來要跟,但他的肚子發出了絕望的抗議,便十分識時務地跟著譚昭下車。小孩擁有狼一般的直覺——這個弱雞雞的大人可以信任。
譚大娘早就起了,看到譚昭回來招呼他吃飯,看到他後麵跟著個臟兮兮的小男孩,便開口:“這誰家的孩子?”
譚昭就道:“朋友家的,出去野了幾天,娘你讓李嬸給他洗個澡換身衣服吧。”李嬸是這個月譚昭給譚大娘請的幫傭。
譚大娘顯然極喜歡小孩,很是痛快地應下了,可小孩領地意識極強完全不受人控製,譚昭這才發現小孩身後的背著的破布裡還有塊破鐵片。
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扒下來的,外邊被人細細地磨得十分鋒利,譚昭絲毫不懷疑這鐵片能夠傷人,因為他從上麵聞到了血腥味,倒是不太像人血。
係統:宿主,你怕不是真屬狗的吧?
譚昭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小孩依然十分反抗,倔強地盯著譚昭,黑漆漆的手握著鐵片,傳達出無聲的反抗。
最後還是譚昭敗下陣來,接過李嬸端來的臉盆:“那就暫且不洗澡,但吃飯前必須洗手,用旁邊的胰子洗,學著我這樣。”
知道不用洗,小孩顯然鬆了口氣,他以前在山裡也是很講衛生的,隨後便將鐵片十分珍惜地背到後麵,有些新奇地學著人洗手。
胰子是譚昭製出來的,翰林院工作很閒,他實在無聊就搗鼓出了些提高生活質量的東西,帶著輕微的竹香,小孩洗完手有些新奇地聞了聞,顯然十分喜歡這種大自然的味道。
不過很快他就顧不上這個了,因為飯菜實在是太香了。
李嬸的手藝就是譚昭吃了都覺得超棒,這深山裡來的小孩見了哪裡把持得住,最後吃得打嗝還握著饅頭,顯然覺得自己還有一戰之力。
“吃不下就等下再吃,這吃食不會長腿自己跑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