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心來說,譚昭是不願意去見林仙兒的, 但他卻不好拒絕左明的要求, 所以思慮一番最後還是點頭應下了。
熟悉的陰暗昏沉的牢房, 隻是林仙兒沒有李尋歡那麼好的待遇,還好女囚本就不多, 故而這八歲的孩子被單獨安置在一個小牢房裡, 看著還算乾淨, 但大冬天的溫度極低, 實在算不上多好。
譚昭見到林仙兒的時候, 她的嘴唇已經凍得發紫,但她見到他過來, 臉上還是綻開了一個和善的笑容, 像是普通八歲小女孩一般的純真。他一頓, 感覺自己做了錯誤的選擇。
“聽說你要見我?”
譚昭實在無法將對方真的看做一個八歲的小女孩, 先不說她身上違和的氣質,就是她的眼神都讓他有股不好的感覺。
林仙兒冷得瑟縮, 卻倔強地點頭:“是。”
“這很沒有道理,你見我並沒有任何好處的,我雖然算不上多麼公正, 卻是不會幫你做什麼事的。”
“我原以為譚大人會將身上的輕裘贈與我禦寒的。”她說完見譚昭並無任何動作, 這才繼續說:“狀元郎果然與旁人不同, 倘若當年我遇到的人是你該多好啊!”
“明明因為那李探花的事情飽受爭議, 卻能夠在李探花落難時做下那樣的保證,我實在不明白, 故而想請譚大人一解疑惑。”
譚昭挑了挑眉,靠在背後牢房的柱子上:“這是挑撥離間?”
“如果譚大人覺得是,我也無話可說。”
這真是太詭異了,譚昭確實知道古代人早熟,十二歲嫁人的小姑娘也大有人在,但他卻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跟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在牢房裡這般交談:“我說了,你就交代嗎?”
林仙兒點了點頭。
“這很簡單,我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
係統:臥槽!這裡有個宿主不要臉皮了!這種話你竟然也說得出來,住口,無恥老賊!
……他家係統真的是戲精上身了。
林仙兒也微微一錯愕,沒想到現在的大人這麼厚臉皮。
“我這個人,心很小,沒那麼多時間精力去結交太多的朋友,倘若我要去在意每一個知道我人的看法,我怕是每天什麼事都不用乾,光想想就嘔死了。”這確實也是譚昭自己的認知:“這天底下誰也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歡,你不可能因為不重要的人議論紛紛,就去推開一個對你赤誠的朋友。”
這下,林仙兒真的錯愕了,因為她能夠清楚地感知到對方並沒有用華麗的語言敷衍她,她幼年飽受欺淩,後多番輾轉,很久以前便立誓要讓世人知道她的存在,說起來師父已經是這些年對她最好的人了,所以她想以自己的方式守護師父。
像是師父這般的人,不該囿於後宅這方寸之地,每天守著金山銀山就怕窩囊的夫婿發現,一個銅板掰作兩半用,每天粗茶淡飯,一身功夫荒廢至此,她每天每天看到這樣的師父都為她不平,甚至對那個沒用的編修大人憎惡甚深。
直到最近,她發現師父的異動。師父很少會主動談起自己的事情,這回卻開始每夜外出,她小心翼翼觀察了好多回,終於發現師父是去翰林院。她心中狐疑,卻覺得這是一個十分不錯的機會。
可她機關算儘,料得那碌碌無為的林編修會早去翰林院,她費勁千辛萬苦殺了那個刀客,本想嫁禍林逸,卻沒想到林逸品行比她想的還要低劣,也沒想到李尋歡的存在。而她更沒想到的是難得白日裡外出被個采花賊瞧上了。
事情機緣,她恐被人查到這才無奈下了藥粉,再殺一人。
這事本已天衣無縫,可她卻沒想到是她的師父出賣了她,她為她費儘心機,她眼裡卻隻看得到那位庸碌的夫君,這世上難道女人就隻能為男人而活嗎?
她不信,所以她想見一見這位同樣飽受世人流言的狀元郎。
“我現在想,倘若我當年遇到的人是你該多好啊。”
這已經是譚昭第二次聽到她說這句話了,總覺得這話的背後隱藏著讓人悲傷的過往,一個才不過八歲的孩子,他低聲一歎:“何必這般偏激,你是你,旁人是旁人,自助者天助。”
林仙兒卻笑他:“狀元郎話說得輕鬆,假設……假設你的生命隻剩下一天,這世人對不起你,你會雲淡風輕地死去嗎?”
總感覺麵對這小女孩,像是在拷問人性一樣:“我覺得你應該不是很想聽到我的答案。”
“確實,但我還是想聽。”
從大理寺的牢房出來,譚昭去找左明說林仙兒已經交代過程,而他自己則出了大理寺。年關將至,這街上的商鋪愈發熱鬨起來,不論是普通百姓還是達官貴人,在這種時候都是一樣的。
不知幾時,灰蒙蒙的天上竟然飄起了雪花,雪花紛紛揚揚,落在地上,落在屋脊上,也落在譚昭的身上。
啊,又下雪了,該是吃羊肉煲的好時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