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墓誌銘都是記錄下本人一生中做出的牛逼事。
王師兄這位老祖宗自認為最得意的事就是改姓,所以他乾了件離奇事:他剛病倒就找個書生給他寫墓誌銘。
內容是他自己口述大意,讓對方將“認祖宗”這樁大事給大書特書一番,並且把子孫後代的字輩給定下了,要子孫後代不許亂起名,就按這個來起。
他甚至還洋洋得意地表示“崽子們瞧我給你們認了個多好的祖宗,以後來祭拜我記得多帶點好酒好菜”。
可以說是有那麼一點魏晉瘋流的味道了。
必須得說的是,王師兄家的字輩就是按這個長長的墓誌銘上刻著的字輩來定的,稱得上是鐵證如山!
至於後來的祖宗們為什麼真把自家族譜當真,認為自己是琅琊王氏後人,那原因就多了。
可是能遇上天災、戰亂等等變故隻留下族譜當幾年,客觀上忘了這回事。
又或者是出了個貪慕虛榮的後代,主觀上想把假的變成真的。
反正,事實就是輾轉千年,他們對自家祖上曾出過“書聖”深信不疑。
即使這些年家境一般般,王師兄仍相信自己有書聖血脈加持,隻要每天勤練不懈,總有一天必成大器!
吳普他們聽了王師兄的事,又看了王師兄手機裡存著的族譜照片,都覺得驚奇不已。
考古挖出老祖宗,這個王師兄運氣絕了啊。
還是這麼有趣一老祖宗。
想來在早已消逝的數千年曆史裡,一定有許多像這樣鮮活又可愛的人。
他們不一定有顯赫的地位、出眾的才華、光輝的事跡,他們隻是普普通通地來到世間走一遭,很偶然地留下些許痕跡供後人了解他們生活於什麼樣的時代、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又或許什麼都沒留下。
吳普本想安慰王師兄幾句,沒想到對方隻是短暫的震驚和失落過後,就興奮地和領隊老師打商量,問等會忙活完了能不能讓他弄個拓片回家。
他爹老和人吹牛逼說自己是王羲之後人了,要是知道了這事,一定比他更震驚。
不過王師兄也拿不準他爹的想法,準備等忙完了再和他爹好好講講。
免得他們這邊還在乾活,他爹就拎著酒菜過來祭拜老祖宗了!
既然是搶救性挖掘,大夥都忙得很,得在墓裡的東西毀壞前都弄出來。
即使王師兄的遭遇很是離奇,其他人也隻是在路過他身邊時多瞅他兩眼!
考古隊動作很快,沒過多久就把陪葬品儘數轉移出來。
可轉移出來隻是第一步,這些“破銅爛鐵”“殘肢斷臂”的清理和修複才是最艱難的環節。
墓主人不愧是王羲之的鐵粉,這人的陪葬品裡有許多“王羲之真跡”,看得出他對這些寶貝非常喜愛,死的時候偷偷把搞了幾箱來陪葬。
沒錯,還真是幾箱,因為中唐那會兒製紙業越來越發達,比魏晉時期進步不少,市麵上不僅湧現了大量新畫家,也湧現了大量造假分子。
最愛把假的古字畫賣給熱愛附庸風雅的家夥。
可惜這批“王羲之真跡”因為年代太久遠,大部分都已經救不回來了,隻剩下被壓在地下千年、早已扭曲變形的箱子勉強還留了下來。
專家們再怎麼仔細搜羅,也沒法從裡麵摳出幾張殘片來。
要是這墓能保存得更好一點,說不準就能分析出這幾大箱“王羲之真跡”裡麵到底有沒有真品了。
好在這位墓主人所做的努力不僅是把自己的藏品陪葬,他還叫人把自己鐘愛的幾幅藏品刻在墓室四壁上。
雖說有一些內容已經被磨蝕了,但大部分碑刻內容還是順利留存下來。
這人對自己的喪事是真的很上心了,什麼都自己安排妥當才肯蹬腿。
考古隊的成員們如癡如醉地投入到清理和研究工作裡頭。
整個過程看起來瑣碎又冗長,吳普他們在旁邊打下手時卻能真切感受到大夥的認真和喜歡。
每每把一堆碎片還原成它入土前的模樣,不少人都忍不住停下來過去欣賞一番,相互吹吹誇誇,工作氛圍非常棒。
王師兄更是看到彆人修複一樣東西就要湊過去認真觀摩。
很難想象出土時那些灰頭土臉的小碎片,居然能變成大大小小的陪葬器物。
要是字畫能留下幾張殘片,經他們來個“妙手回春”說不準都能開專展了!
碰上有意思的墓主人,整個研究過程也很有意思。
接下來幾天,吳普都領著人在旁邊打雜。
李清照還認認真真跟著專家做拓片,她底子好,懂得又多,把現代拓片工具玩明白後很熟練,弄得專家都和自己帶來學習的學生說“你們看看彆人,再看看你們”。
王羲之跟著吳普看了一圈墓室裡刻上去的“王羲之真跡”。
看完直搖頭。
吳普好奇地問:“他刻了這麼多幅,難道就沒有一幅是真跡?”
王羲之篤定答道:“沒有。”
是真的沒有。
他雖不能保證能認出自己從小到大寫的字,但不至於把彆人的字認成自己的。
這個人最喜歡的幾幅字,明顯都不是他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