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蘇葉一覺睡到了大中午,她看見顧向前心情愉悅地在床邊看書，臉上洋溢著煥然一新的神采，宛如吃了靈丹妙藥似的,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蘇葉恨不得踹他幾腳。
顧向前發現她醒了,隨手衝了一杯奶遞到她手邊,“醒了？喝完牛奶再去刷牙洗臉。”
蘇葉喝完了牛奶才壓下了腹中的饑餓,她看到桌子上擺著的殘羹冷炙才忽然想到自己昨天邀請大家吃飯。
她頭疼地扶額。
顧向前目含笑意，解釋說：“周教授他們已經來過了，告訴他們你著涼了，需要休息。另外喜酒需要準備很多東西，我認為一個星期後再擺比較合適。”
“還有報社那邊今早我也打電話聯係,通知他們你生病了,改天再約。”
周泓涵、主任等人聽了也沒有懷疑，昨天蘇葉滿頭大汗地回來，整張臉都寫著疲憊,大家還關切地問她是不是中暑了。
再說喜酒確實得好好籌備籌備,不僅要添置很多東西，還要提前通知親朋好友,一個星期的時間還算緊張的。何梅梅倒是把蘇葉的高中文憑親自送了過來。
蘇葉頭疼欲裂，“你應該把我叫起來。”
顧向前從抽屜裡取出了一樣東西,遞給蘇葉。蘇葉展開一看,是自己的高中畢業證書。
他不知從哪裡取出了一束花,親手送給蘇葉，說道：“蘇葉，畢業快樂。”
蘇葉看著手裡的高中文憑，上麵的字跡很工整清秀，她認出是校長親手寫的。有了這份文憑蘇葉總算是擺脫“文盲”的行列。她收好高中畢業證書,調侃道：“真不容易，以後我也是高中畢業的人了。”
想當初剛來這裡那會，她差點因為小學畢業的緣故被分配去掃大街，想起這件事便讓人欷歔。
顧向前對蘇葉說：“你收拾收拾，吃點東西，我們現在出發去百貨商店買點東西。”
他從抽屜裡取出了若乾花花綠綠的票據，塞到他的牛皮錢夾裡。他換下了鬆枝綠，穿上了襯衫，仔細地梳了個大背頭，敞著兩條大長腿站著的時候，宛如港城禁片裡又酷又禁欲的男主角。
這時候蘇葉倒也不好意思說自己不缺東西了，要辦個像樣點的喜酒需要的東西還挺多的。
蘇葉簡單地吃了點飯菜墊肚子，顧向前騎著自行車載著她去了百貨大樓。
顧向前準備了十來張布票，拿出來的時候厚厚一摞、非常可觀。他前幾年做了很多衣服，部隊年年都會發衣服給軍人。他這些年根本花不了布票，多餘的布票全都攢著全便宜蘇葉了。
他給蘇葉裁了一身秋冬裝、兩身夏裝，夏裝裁的是符合學生氣息的長裙，秋冬裝本想做套中山裝的，但考慮到蘇葉已經有一套中山裝了便沒做。
顧向前與裁縫溝通了許久，給蘇葉做了一條冬天的馬甲西裝裙。他解釋道：“你的腿很好看，適合穿裙子。國外有很多女士都是這樣穿的。在正式的場合這樣穿也不會出錯。”
蘇葉對顧向前的要求十分驚訝，原來這個嚴謹冷淡的男人還是有點兒審美水平的。
她低頭看了看顧向前挑選的布料，均是黑白灰三色，不是花花綠綠的大紅大紫，這些顏色確實不會出錯。六零年代還不至於禁止女人穿裙子。
這對年輕夫妻一口氣裁了三身衣服，裁縫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闊綽的客人，一件夏衣的加工費是3元，冬裝5元，算上布票可不便宜，這麼多布票起碼得攢一整年。
他熱情地問：“兩位是打算結婚？”
顧向前含笑地回答：“是，她準備要去念大學了，趁她沒開學給她做幾身衣服。”
還是一個準大學生，裁縫對蘇葉更是客氣了，他笑眯眯地說：“大學生了不起呀，可得爭口氣勤快學習，像領導說的那樣投身建設社會.主義！”
蘇葉點點頭，笑眯眯地說：“是該好好建設社會.主義。”
顧向前到高檔貨品商店給蘇葉買了一雙皮鞋，這種緊俏貨很貴，一雙約四十元。蘇葉試完了合適的鞋子，他眼皮不帶眨一下地數錢交給售貨員。
買完鞋子後他主動地接過鞋子，隨手摸了摸蘇葉的臉問：“腳酸嗎，走不走得動路？”
這種英俊多金、還溫柔體貼的男人擱在這年頭稀罕得就像國寶似的，惹得售貨員羨慕地看著蘇葉。
嘖嘖嘖，這真是要酸死單身未婚的姑娘。
蘇葉剜了他一眼，“如果我走不路，難道你能背我嗎？”
男人似乎是沒料到妻子會這樣調侃他，他摸了摸鼻子，輕咳一聲：“你在這邊坐著，我去買東西。”
顧向前買了碗冰飲遞給蘇葉，自己拿著票據和錢去逛彆的分類。
蘇葉慢慢地喝著冰鎮過的紅豆湯，涼絲絲的感覺到舒服極了。身上的疲憊減輕了大半，顧向前要是體貼起來一定能把人照顧得無微不至。
一旁的售貨員看著這對甜得蜜裡拌油的新婚夫妻，好像不用吃午餐都被喂飽了。她羨慕地感歎：“你愛人對你真好！他是哪個單位的？”
附近幾個單位礦務局、電力局、鐵路局、水利局，紡織廠、食油廠……好像都沒有這麼出色的男青年。像這位男同誌這樣的好男人，單位的女同胞估計都爭得頭破血流了吧。
蘇葉謙虛地道：“還好，他是一名軍人。”
這年頭大眾對軍人的好感度非常高，人家一聽是兵哥哥立馬肅然起敬，看向蘇葉的眼神更是敬佩了。時間正值午後，售貨員同誌親切地問：“你對象可能一時半會回不來，嫂子你要不要去休息室裡坐一會？”
蘇葉和售貨員嘮嗑了一會，也犯起了困，昨晚基本上沒有能睡多久。她欣然同意，到休息室閉目眼神了。
迷迷糊糊之間蘇葉仿佛做了一個夢，午後的陽光燦爛得耀眼，她仿佛回憶起顧向前笑著俯身低頭吻自己。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信息化高速發展的202X年。
蘇葉被一通連環奪命call吵醒，手機裡傳來一道年輕的女聲：
“蘇博，謝天謝地你終於肯接電話了。昨晚你跟我說關於石墨烯製備半導體材料的設想，很nice的idea，你可以整理一下這方麵的材料發到我郵箱嗎——”
她發現躺在自己家兩米寬的大床，身下是柔軟的席夢思床墊，蓋著的是柔軟保暖的蠶絲被，根本不是家屬大院裡那個硬邦邦的床板，也沒有那些俗氣的大紅雙喜字樣。
蘇葉掛斷了電話，定睛一看，手機的日曆正好停留在自己離開的那個夜晚。
她……回來了？
蘇葉腦子一片漿糊，心臟砰砰地跳個不停，打開手機瘋狂地點了好幾家平時不敢點的餐廳的外賣。
半個小時後，來自三星米其林餐廳的澳洲龍蝦、冰淇淋蛋糕，來自深巷私廚的佛跳牆，具有蘇州特色的紅燒獅子頭、蟹黃小籠包……陸陸續續地被快遞員送上了門，擺滿了一桌。
她回來了？
蘇葉懵了好一會才接受這個事實，此時不知道是該高興好、還是該失落才好。她舒服地泡了一個澡，打開衣櫃，裝滿一櫃子的衣服，也不需要像六零年代那樣節省窘迫。
蘇葉開始享用起了久違的食物。龍蝦肉質彈牙，蟹黃小籠包的湯汁又燙又鮮，蛋糕香醇甜蜜……食物帶來的滿足感多麼令人愉悅，蘇葉感動得差點流下眼淚。
她吃完了這頓豐盛的早餐，困頓地眨了眨眼，再睜開眼的那一瞬陽光燦爛得刺目，讓人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眼睛。
她拿著一碗沒吃完的紅豆湯，站在那個簡單陳舊的百貨商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