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將士把時摯的屍首運回皇城的這天, 全城的百姓夾道相迎。
大安朝這幾年的穩定,外敵沒能入侵到大安朝國土,多虧了這位時將軍, 如今他這麼年輕便戰死沙場,真是讓人悲痛。
皇城城門一開,時家的人在時老夫人的帶領下, 列隊來接時摯回家, 當看清躺在棺材之中的人時, 哀慟之聲響徹皇城。
就在此時, 擁擠的人群中讓出了一條路出來, 薛藍一身孝服出現, 眾人不禁一驚,均是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公主,這萬萬不可啊。”時老夫人最先反應過來,驚呼道。
“你和摯兒還未成婚, 你不用如此,摯兒要是知道你這般, 定也是會心痛的。”
此時薛藍的裝扮是夫人為已逝夫君守孝的孝服, 而她和時摯並未成婚,若以這身孝服出現在時摯的靈堂之上, 便是默認了她時家兒媳婦的事實。
按照大安朝的風俗, 若是以後她再嫁人, 也是再嫁, 必須得到時家人的準許, 從時家出嫁,而不是皇家。
薛藍平靜地看著老夫人,說道:“沒什麼不可的, 我薛藍這一生隻會是時摯的妻子。”
所以,這有什麼重要的呢。
時老夫人看著薛藍的樣子,眼底滿是淚花,看著薛藍的樣子,她知道今日定是攔不住她的,隻能作罷。
也是啊,薛藍能從皇宮走到皇城城門前,便說明皇上和滿朝文武都沒攔住她,可見此事她勢在必得。
於是,就這樣薛藍隨著棺槨一路來到了時家的靈堂前,她全程都以時摯遺孀的身份守在靈柩前。
正式下葬後,薛藍仍然跟著時家眾人回到了將軍府,在獲得時老夫人的準許後,她去了時摯的院子。
薛藍整整在時摯院子裡呆了三天,不吃不喝,肉眼可見地暴瘦了下來,對此,時家上下皆束手無策,隻能派人把這一消息送到了宮中。
很快宮裡便來了人,是皇上身邊的吳公公,說是來替皇上給公主傳幾句話。
時家人自是不敢怠慢,將人帶到時摯的院子後,便就退了出去。
而此時吳公公身後跟著的一眾侍衛中走出了一人,正是當今大安朝的皇上,薛藍的親弟弟,薛臨。
薛臨抬了抬手,讓其他人都退下,他獨自一人走了了屋子裡。
薛藍站在窗前,聽到動靜後,頭也沒回道:“都出去,我說過了,誰也不見。”
“阿姐,你連我也不見了嗎?”薛臨開口道。
聽到薛臨的聲音,薛藍一怔,這才猛的轉過身來。
不知是轉的太急,還是沒進食的緣故,她腳下一晃,直直地朝著一旁倒去,還好薛臨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薛藍剛站穩,就忍不住訓斥道:“臨兒,你太胡鬨了,我出宮前不是同你交代過了嗎,好好在宮裡待著,你怎麼這麼大膽就混出來了。”
看著薛臨一身侍衛裝扮,關於他是如何出宮的,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被薛藍訓斥,十二三歲的少年眼眶瞬間紅了,半響後,他才低聲說道:“阿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自打三年前失去雙親後,薛臨被迫一夜間長大,被推上皇位,好在他身邊還有阿姐陪著他,替他抗下了前朝後宮所有的壓力。
不過,當知道阿姐在時家不吃不喝時,薛臨便害怕了,他怕阿姐丟下他,去找時大哥,所以,他才不管不顧地出了宮,就是希望阿姐不要丟下他。
在這世間,他隻有阿姐一個至親了,他不能再失去她。
薛藍怔怔地看著薛臨,是啊,她還不能倒下,她的弟弟還沒有長大,大安朝這副重擔他還撐不起來,她得陪著他走下去。
她伸手替薛臨抹去眼淚,啞著聲音說道:“臨兒,阿姐沒事。”
“彆擔心,阿姐還沒完成父皇的囑托,還沒把臨兒教導成一個合格的帝王,怎麼會丟下你,不會的,彆亂想。”
薛臨卻搖搖頭,說道:“那阿姐你為什麼不吃東西,時家的人都說了,阿姐已經三日未進食了。”
薛藍一愣,喃喃道:“已經三日啊,這麼久了……”
她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他還尚未羽翼漸豐,還沒有能力獨自麵對朝堂上一切,所以,她還要撐下去才行。
簡單吃了些食物後,薛藍讓薛臨在此地等她片刻,她要去時老夫人處,和她老人家說一聲她要回宮之事。
來到薛老夫人的院子,她讓宮人在外等著,她獨自一人來到了主屋。
隻是當她正準備敲門之時,屋裡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是大安朝國師。
薛藍不禁有些疑惑,大安朝的國師大多時間都在閉關,鮮少出來見人,除非大安朝有異象出現,他才會出現。
不過,薛藍對國師卻不算陌生,以前她父皇在時,隔上幾年她便會和父皇去見國師一次,所以國師的聲音,她一聽便能聽出來。
“時老夫人,老夫之前說過,時公子的命格奇特,有將才無將命,若是強行逆之,必遭反噬,而如今結局也是意料之中。”
時老夫人悲慟道:“一切都是命啊,老婆子我已經儘量阻止他走武將這條路了,按照時家祖訓,時家兒郎十二歲即可進軍中曆練,我將摯兒拖到了十六歲才送過去,但誰能料到,到最後他竟是時家孫子輩中最傑出的將才,冤孽啊!”
若非如此,三年前軍中無將可用之時,不管怎麼樣,也輪不到時摯擔此大任啊。
國師歎了口氣,說道:“時老夫人,老夫今日前來還另有一事。”
時老夫人回道:“國師請講。”
國師說道:“可否請老夫人把時公子死時的貼身衣物交給我保管,老夫有要事要用。”
時老夫人問道:“請問國師,你要我孫兒的衣物有何用?”
國師頓了下,說道:“時老夫人見諒,這事無法奉告,但我這有時公子的親筆信,老夫人請看。”
屋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是時老夫人的抽氣聲,“摯、摯兒,他知道自己會凶多吉少!”
國師說道:“時老夫人,請把時公子的貼身衣物交給老夫吧,再多老夫也不方便再透露了。”
薛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時老夫人的院子的,她滿腦子都是那句‘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為什麼,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去啊。”薛藍喃喃道。
薛臨看到魂不守舍的阿姐,忙關心道:“阿姐,你怎麼了,什麼為什麼啊?”
薛藍抬頭看到薛臨,這才緩過神,“沒什麼,臨兒,我們回宮吧。”
薛臨“哦”了一聲,也沒再多問。
薛藍吩咐下人給時老夫人留了話,說是有要事先回宮了,過些日子再來看她,然後便帶著薛臨一起回了皇宮。
隻是到了皇宮後,薛藍沒有直接回自己的寢殿,而是繞道去了星月閣,大安朝國師的住處。
她過去時國師也剛從外麵回來,看到薛藍後有些意外,“深夜到來,請問公主有何要事?”
薛藍也沒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道:“我想看時摯生前留下的那封信。”
國師一愣,臉上明顯閃過一抹驚訝之色,不過,隨即像是反應過來什麼。
薛藍繼續說道:“沒錯,就是在將軍府,國師給時老夫人看的那封。”
國師歎了口氣,回道:“公主來晚了,根據時公子的要求,時老夫人看完那封信後就已經毀了。”
薛藍狐疑地看著國師,國師也坦蕩蕩地看著她,兩人就這樣對視許久,最終還是薛藍敗下陣來。
“好,那我不看信了,勞請國師給我講講,他為何會知道自己凶多吉少,而您今日又為何要去將軍府要他的貼身衣物?”
國師定定地看著薛藍,語重心長勸道:“公主,人啊,要難得糊塗。”
薛藍卻堅定地說道:“國師,我也算是您看著長大的了,這些年我是什麼樣的性子,你也是知曉的,既然如今被我窺探出一二,您覺得我會輕易放棄嗎?”
“如若您實在不願告訴我,沒關係,接下來我會自己尋找,即便遍尋天下術士,我也定要查探清楚!”
“對了,想必老夫人已經告訴你了,他戰死時所穿的貼身衣物在我這裡,不知事情始末,恕我無法交給你。”
這次,國師靜靜地看著薛藍許久,終是歎了口氣,講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早在二十五年前,國師便測算出大安朝國運堪憂,有衰敗之跡,但從天象觀察,仍還有一絲轉機。
然而就在國師和元慶帝竭力尋找這絲轉機之時,皇後誕下了公主,且天降祥瑞,經國師再次卜卦算出,薛藍果然就是這絲轉機。
自打薛藍出生後,大安朝的國運轉好,國泰民安,但不管是國師還是元慶帝都沒有放下心來,這絲轉機隻是暫時的,變故隨時可能發生。
薛藍的命盤奇特,及笄前福運俱佳,是鮮見的上等命格。
但在成年後命途多舛,且會有一大劫,陀羅入命宮。
陀羅火星皆險命宮,非凶死即傷殘,且有身亡預兆。
三年前,元慶帝氣數已儘,國師出關,再次卜卦算大安國運,奈何結果仍是如此,大安朝國運堪憂,而薛藍的命盤也不容樂觀,且大劫已至,凶險異常。
所以,最後元慶帝為了女兒還是自私了一次,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訴了時摯,他知道以時摯對薛藍的感情,他定是願意為了薛藍不顧一切的。
果然如元慶帝所料,時摯同意了改命。
沒錯,就是改命。
大安朝這百年間隻有兩人命格尤為特殊,一是薛藍,二就是時摯。
時摯與薛藍有些不同,他命格奇特在有將才無將命,也就是說,隻要他不參軍為將,那便可此生無礙,這一點與薛藍不一樣,屬於可破。
薛藍和時摯兩人的命格都奇異,且這些年情愫暗生之際,卻也將緊緊將兩人糾纏了在一起,若是要改命,尚且會有一絲希望。
既然是逆天改命,那必是要遭受天道的懲罰,於是時摯強行為將前往邊境,行軍布陣從無敗績,但同樣兩軍交戰中所喪命的將士冤魂也都算在他的身上。
所以,現在時摯雖已喪命,但他生魂卻也永世被囚禁在困境之地,日日遭受著煎熬,不得超生,直至魂飛魄散,永遠消弭於世間。
聽完國師的話,薛藍久久未能緩過神來,是時摯以命換命救下了她……
半響後,薛藍眼底閃過一抹堅定:“國師,您現在要他的貼身衣物為何,是不是有什麼法子……”
——
時將軍最後一戰為大安朝邊境帶來了安寧,邊境安穩,朝堂也終於緩口氣了。
而安國公主在時將軍戰死之後,也迅速以鐵血手段整頓了朝堂,穩定了朝綱。
朝堂和邊境明朗後,薛藍便開始馬不停蹄地教新帝管理朝政,手把手地帶幼弟治理國家,恨不得他一夜之間便能獨挑大梁。
終於,在她二十五歲那年徹底卸下了監國職責,新帝掌權,年歲十八。
卸職第一天,新帝薛臨來公主的宮殿用晚膳,隨行的還有皇後和兩位小皇子。
晚膳期間,飯桌上其樂融融,兩位小皇子乖巧可愛,是對雙生子,剛滿兩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