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2)

第19章

康穆門前,秦穠華和少年下了轎子,轉乘一輛深黑色的寬闊馬車出宮。

離康穆門不遠的芷陽宮前,一輛多人簇擁的鳳轎停了許久,直到馬車完全駛出宮門,鳳轎簾子才被揭開,一名明媚張揚的少女從轎子裡探出頭來。

“……問到了?”

從宮門處氣喘籲籲跑回的內侍點頭哈腰道:“問到了!問到了!七公主他們是去北郊施粥了——”

“施粥?”少女皺眉道:“她是嫌自己病得不夠重嗎,去西郊施哪門子粥?”

“奴婢也不知道,可能是想為自己祈福吧?畢竟藥吃了那麼多,也沒什麼……”

少女冷聲道:“你這是在質疑太醫院的水平?”

“八公主恕罪,奴婢不敢啊!”

“哼,下次再讓我聽到這種話,我就把你送去慎刑司,讓那些拿鞭子的人好好教訓你!”

“奴婢知錯了……”

內侍縮著肩膀退到一旁。

站在轎旁的大宮女輕聲問:“八公主,我們是回懿麗宮,還是……”

少女想了想,坐回鳳轎裡。

黃色轎簾落下,少女嬌俏乾脆的聲音從幕後傳來:

“去北郊!”

“八公主!裴淑妃特意囑咐奴婢……”

“閉嘴!你是公主還是我是公主?!她秦穠華能出去,為什麼我不能出去?”

“八公主……”

“出宮!誰敢向母妃告密,我扒了他的皮!”

……

一輛周身漆黑,毫無紋飾裝飾的寬闊馬車穩穩走在北郊土路上,拉車的兩匹駿馬高大威猛,毛發烏黑光亮,一看就是西域良馬。

光是這兩匹馬的身價,便把玉京城中許多鮮衣怒馬、自命非凡的紈絝子弟甩出十條街。

駕車的是個獨眼男人,黑色的皮革眼罩擋在右眼上,警覺而冷靜的左眼不時掃過道路兩旁勞作的農民。

馬車的格柵窗戶向外開了半扇,飄逸的窗紗後,隱隱約約傳出少女輕柔耐心的講解:

“……那是風車,風力發動機的一種,能夠替代人力提水,大幅提高勞作的效率。”

“風……也有力?”

“當然。”秦穠華笑道:“世間萬物是不斷運動的,在物質的一切屬性中,運動是最基本的屬性,其他屬性都是運動的具體表現。”

少年神色茫然。

“不懂?”秦穠華說。

馬車裡的結綠拿起火箸,挑了挑纏枝蓮紋琺琅火盆裡燃燒的獸金炭,說:

“九皇子聽不懂才正常,結綠服侍公主十幾年,現在還是常常聽不懂公主說的話。”

“那是因為,你沒有用心聽。”

“才不是呢。”結綠說:“您就是把翰林院的那些老學究叫過來,他們一樣聽不懂公主的話。”

“那我們就說些簡單的。”

秦穠華拂開窗紗,唇邊帶著笑意,示意少年去看田坎邊歇息的一個老農。

“你看見了什麼?”

“人……草……”

“你呢?”秦穠華看向結綠。

結綠瞥了一眼窗外,隨口道:“種韭菜的農民。”

“都對。”秦穠華笑道。

獸金炭在火盆裡閃著紅光,淡淡鬆枝清香縈繞空中。

結綠突發奇想,停下手中火箸,問:“公主又看見了什麼?”

韭菜和老農已落到馬車之後,窗外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少女目光望著窗外,纖長蒼的五指撫上溫熱手爐,乳白窗紗重新落下,為她高挺秀美的鼻梁籠上一層柔和的陰影。

她緩緩道:

“韭菜在方圓之內,韭農,在方圓之外。”

……

“哎喲!”

秦輝仙屁股騰空,一頭撞到車廂邊上。

“公主!”

兩個宮女魂飛魄散,連忙扶住傾倒的主子。

秦輝仙氣急敗壞道:“外麵怎麼駕車的?!你信不信我剝了你的皮!”

宮女小錦安慰道:“八公……小姐,現在上了土路,地麵不平,您就忍忍吧。”

秦輝仙推開車窗,隻看了一眼,就一臉嫌棄地砸上窗門。

“這什麼鬼地方,路上都是牛屎!”她揉著撞疼的腦袋,怨聲載道:“世上竟然還有一路屎臭的地方,秦穠華居然到這種地方來施粥!她什麼毛病?彆人都在玉京城裡施粥,她偏要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我看她不是身體不好,是身體太好!”

“北郊是玉京城最窮的地方,七小姐也是為了方便接濟窮人吧……”宮女小蘿說。

秦輝仙皺眉,目光不善:“你在給她說好話?”

“不,不……小姐誤會了。”小蘿忙笑著補救:“奴婢的意思是,七小姐性格軟弱,說不定是那些窮人這麼要求的……”

秦輝仙更怒了,一巴掌拍到軟墊上:“什麼刁民給吃的還要蹬鼻子上臉?我定要扒了這群無恥小人的皮!”

駕車的內侍小碗用一句話中止了她越澆越旺的怒火:

“八小姐,我看到七小姐的馬車了,我們要過去嗎?”

“過過過你個頭!”秦輝仙在車廂裡焦急斥道:“還不快找個隱蔽的地方停下,要是被發現了,我——”

小碗扯動韁繩,引駕車的黑馬往粥棚的反方向走去,低聲說:“就扒了奴婢的皮……”

馬蹄聲踢踢踏踏,還有田野間的風為他遮掩,小內侍借著難得的機會,一個人對背對他抖耳朵的黑馬嘀嘀咕咕:

“我這身臭皮一天不蛻個十幾次,根本不夠公主扒的……”

馬車停在一處人煙稀少的開闊處後,小碗拉著韁繩“籲”了一聲,跳下馬車,道:

“八小姐,咱們到了。”

片刻後,車窗從裡謹慎地慢慢推開。

秦輝仙捂著一頭的發飾,一邊謹防寶釵金簪被窗框撞落,一邊瞅著遠處人流稠密的地方。

小蘿下了車,踮腳望著遠方,一臉疑惑:“這麼多人,七小姐在哪兒呢……”

“粥棚裡呢。”秦輝仙毫不猶豫道:“那麼明顯,你居然沒看見。”

小蘿懵逼,遙望著擠滿人頭的粥棚,不知道八公主怎麼會有那麼好的眼力把人一眼找出。

留在馬車裡的小錦羨慕道:“八小姐眼神真好,學女紅,沒有一雙好眼睛可不行。”

“我才不學女紅。”秦輝仙說。

她趴在窗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粥棚裡親自給窮人們施粥的秦穠華。那些人那麼臟,那麼難看,端碗的手又黑又枯,跟臭雞爪似的,她卻像是看不見一樣,臉上始終掛著溫柔的微笑。

毛病。

好好的宮裡不待,跑到這種地方來受罪。

“女子都要學女紅的,您雖然不像民間女子,需要用繡工來填補家用,但女子不會女紅是要遭外人恥笑的,您……”

“誰敢笑我?”秦輝仙勃然大怒:“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就是,誰活膩了敢來恥笑我們小姐?陛……那位的女兒,不學女紅又怎麼了?”小蘿堆上狗腿的笑容:“更何況,我們小姐的女紅好著呢,年前我見小姐繡的那幅葡萄小雞……”

秦輝仙怒道:“那是紫藤鴛鴦!你那隻眼睛看見葡萄小雞了?!那分明是風中的紫藤枝和嬉戲的鴛鴦!”

馬車旁熱鬨非凡,小碗叼著一根撿的麥稈,蹲在田坎邊一臉凝重地望著天空。

紫藤枝?

鴛鴦?

小碗不由想起公主那副讓他私下裡稱讚了幾句的繡作。

“竟然不是桃花深處見鹿……”

……

雖說是施粥,但善良的窮人每次都不會讓秦穠華空手而歸。

幾個歪瓜裂棗還算好打理,洗乾淨吃了便是,偶爾她也會收到讓人啼笑皆非的禮物。

比方說,一隻脾氣暴躁的戰鬥小鵝。

“公主……這鵝要怎麼辦……這鵝也忒……呸……忒活潑了……”前來康穆門迎接的烏寶懷抱一兩月大的小白鵝,一句話沒說完,臉上已挨了十幾個連環巴掌,打得他一嘴鵝毛,愁眉苦臉。

從馬車上走下的秦穠華來到烏寶身前,輕輕撫摸小鵝光滑的羽毛。

原本暴躁的小鵝在少女撫摸下,不再撲騰,反而頗為享受地發出鵝叫。

結綠瞠目結舌道:“公主是會什麼仙法吧!”

她微微一笑:“……許多事都變了,它卻沒有變。”

結綠不明所以:“啊?”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