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1 / 2)

第56章

“……京畿一帶受災情況就是以上。並未出現大的人員傷亡。隻是……”

瑞曦宮中,彙報的京兆府尹略一停頓,說:

“地震造成數條交通要道中斷,外邊的東西運不進來,裡邊的市場價格飆升,尤以木料和米麵為最。在臣入宮之時,各大米行和木料行已經漲價數倍。”

六部尚書和侍郎齊聚一堂,閣老們也都在場,因著地震的原因,瑞曦宮緊急召開了一場內閣會議。

裴回開口道:“民以食為天,物價高漲不益災後穩定民心,京畿地區為國家心臟,一旦生變,後果不堪設想。修複主要乾道是其次,應立即調動有貨船的商行從水路進京,緩燃眉之急。同時,京畿地區一些貧困地區受災嚴重,難民無家可歸,應儘快撥款賑災,以免難民潮湧向玉京……”

穆世章神色平靜:“錢從何處出?”

“自然由你們戶部出。”裴回身邊的吏部左侍郎說道。

“吏部不愧是六部之首,口氣之大,讓我不得不相信百姓所說,六部之中,吏部為不通庶務的書仙窩。”穆得和冷笑道:“戶部有多少錢,賬麵上記得清清楚楚,去年,戶部虧空三百七十三萬五千兩,前年,戶部虧空五百四十八萬三千兩!平日吏部沒少向戶部支錢,現在一點小災又要戶部劃款,我們戶部還有沒有錢,你們吏部不清楚嗎?”

“穆侍郎稱這是小災,可曾想過小災之後,難民湧到玉京城下又會多出多少事端?”裴回道。

“裴閣老隻想到那沒準兒的事,我想到的卻是戶部鬆口後,這虧空的口子要由誰來填!”穆得和盛氣淩人,揚聲道:“是你們吏部來填?”

裴回沉默,他身邊的左侍郎不服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但這風水怎麼會停滯不前?今年的虧損,我們來年節省些不就是了!隻要大朔還在,國家就在源源不斷收稅,總能想法子撐過的!”

“節省?你告訴我要怎麼節省?是你們吏部明年停發官俸,還是禮部不祭天停科舉?是兵部不練兵不發晌銀,刑部大赦天下,還是工部不修河提不修邊防?”

穆得和的目光掃過舒遇曦等幾位六部尚書,無人應答。

他越加得意,說:“要賑災,可以,我們戶部絕對支持,但是還請諸位大人自籌賑災錢糧,我們戶部,是真的沒有餘糧了。”

殿內寂靜。

直至此時,坐在上首的穆世章才緩緩開口:“穆侍郎有事說事,不必激化矛盾,大家都是同僚,同為陛下辦事,各位大人一定能理解戶部的難處……”

裴回向簾幕後的天壽帝揖手道:“陛下怎麼看?”

天壽帝一個哆嗦,連忙將藏在桌下的演義塞進暗格。

“咳……我看行,就這麼辦吧。”

“陛下——”裴回又揖手,說:“恕臣愚鈍,還請陛下直言。陛下是覺得賑災可行,還是放任難民自生自滅可行?”

“這……”

“陛下,戶部虧空,可在之後彌補,民心不穩,後患無窮。還望陛下三思——”

“你說得有理……”

“陛下——”穆得和又揖手道:“裴閣老在吏部待久了,已經脫離了凡間,他隻知民心不穩後患無窮,卻不知此舉是在扇火止沸,此次地震並未出現大的人員傷亡,便是形成難民潮,也成不了氣候,更何況,他們有極大可能壓根就不會上京,百姓隻有在餓殍遍野的時候才會造反,如今不過一個小災,並未傷及民生命脈,他們拖兒帶女的上京為了什麼?就為了一口在家便能吃的熱飯?還請陛下明鑒,勿要上了有心人的當!”

“你說得也有道理……”

裴回皺眉,和穆得和異口同聲道:

“陛下!”

天壽帝隻覺得腦殼疼,恰在此時,一名內侍走入殿內,恭恭敬敬稟道:

“陛下,玉京公主求見。”

天壽帝眉開眼笑,有如遇到救星:“快快請她進來!”

秦穠華入殿後,先向天壽帝行了大禮,天壽帝走出簾幕,親自將她扶起。

“穠華可回來了,宮中百姓情況如何?”--

秦穠華低眉斂目,恭敬道:

“回稟父皇,此次受災嚴重的區域主要集中在四郊,在鳳陽公主的幫助下,四郊已全部清查,因地震受害的輕傷者有一百四十六人,重傷者十八人,義診處對輕重傷者實行免費問診的政策,以最低廉的價格向他們出售藥草。對於因地震而無法維持生計的特殊人群,由我名下的義莊,每日上門問訪,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目前京中民心穩定,百姓皆讚我皇室仁德。”

“小八也去了?”天壽帝奇道。

“鳳陽公主秀外慧中,此次救災,她功勞最大。”

天壽帝笑道:“你們都做得好,此次花費多少?公事就要公辦,父皇可不能要你的體己。”

穆得和剛要開口阻攔,秦穠華已經說道:

“為國為民,人人有責。女兒為自己的國家儘忠,為自己的父皇效一份力,如何算是公事?穠華雖不像某些大人那般,名下秦樓楚館商鋪酒樓數不勝數,但穠華近年儘心打理自己的田莊,也攢下了一份基業。雖救不了天下百姓,但在玉京城中施粥送藥,還是做得到的。”

天壽帝滿臉憐愛地拉著她的手,感動得說不出話。“某些大人”,麵色漆黑。

滿室安靜中,舒遇曦走出一步,向二人一揖到底:“玉京公主不

愧封號,實為天下女子之楷模。”

“不過是取之於民而用之於民罷了。”秦穠華笑道:“舒閣老盛讚,穠華愧不敢當。”

“公主謙虛了……”舒遇曦轉身看向幾位閣老,朗聲道:“公主身為一介女流,也能深明大義,不知各位大人是何想法?與其我們爭個沒完,不如折中一下,取一個既能幫助受災百姓,又無需戶部破費的辦法……”

“什麼辦法?”穆得和皺眉。

“動員京中富戶捐

款。”

穆得和冷笑一聲,說:“我還以為是什麼好法子,你以為京中富戶都是你家奴婢嗎?你讓他們捐他們就捐?”

“自然需要我們朝廷中人先捐,起一個帶頭作用。我舒遇曦,願代表舒家,捐出一萬兩白銀。”

舒遇曦話音未落,穆得和已經瞪圓眼睛。

裴回也開口道:“既如此,我代表裴家,也捐一萬兩聊表心意。”

穆得和忍不住了,剛要開口罵人,穆世章一把箍住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衝動。

有了兩位閣老的慷慨解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穆氏父子身上。

穆得和強忍怒氣,說:“二位大人家大業大,一開口就是一萬兩白銀,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我們正二品大員一年怎麼也有個一千兩的俸祿收入呢!我們穆家小門小戶,但願為朝廷表率,捐出我父子二人一年俸祿!”

“穆侍郎——”穆世章開口道:“我穆家雖不比幾位家史淵博的大人,但也不至於坐吃山空,即是為國儘忠,我穆氏願省吃儉用,捐出我們父子二人的三年俸祿。”

二品大員一年俸祿一百五十兩,三品一百三十兩,兩個人的三年俸祿也不過是八百四十兩,對於賑災,無異於杯水車薪。

見穆氏如此,觀望風向的剩下三部尚書也都吞吞吐吐起來。

秦穠華取下發髻上的玉釵,笑道:“幾位閣老高風亮節,讓我敬佩不已。如今時局艱難,你我都需共渡難關,我身為大朔公主,平日錦衣華服,愧受父皇諸多賞賜,現願捐出其中金銀珠寶,以換物資,賑災京畿。”

“公主不可!”

“這如何使得!”

秦穠華散發的舉動讓閣老們嚇白了臉,天壽帝更是紅了眼眶。

他看著女兒素淨清麗的麵龐,想起玉食錦衣的憐貴妃和堆金積玉的燕王府,哽咽道:“父皇哪能要你的首飾錢,高大全,你去看看內帑裡有什麼用不著的東西,都拿去變賣了,有多少湊多少吧……”

“陛下!”

龍淚流下,閣老們驚惶跪地,連聲哀求。

一個國家,困難到一國之君都要變賣內帑財物才能湊出賑災銀兩,傳出去豈不是要貽笑大方?他們這些朝臣的臉麵又要往什麼地方擺放?

“陛下!”穆世章顫顫巍巍跪下,高聲喊道:“陛下高義,老臣慚愧,若要陛下變賣私產,先等老臣流落街頭!老臣雖俸祿微薄,但家中還有幾處薄田,願變賣田地,湊齊萬兩白銀以賑災區!”

穆得和欲言又止,不服地強忍了下來。

穆世章表態後,剩下的三位尚書陸續鬆口,兵部尚書李舜年也是內閣輔臣之一,捐了一萬兩,其餘的兵部和工部尚書,各捐了五千兩。

天壽帝在閣老們的安慰下擦乾眼淚,連聲誇讚在場都是忠君愛國之士,又親手給秦穠華挽了個四不像的發髻,重新幫她插回發釵。

瑞曦宮內,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片和諧。

在這和諧之中,穆得和挪到秦穠<華身邊,擠出咬牙切齒的聲音。

“玉京公主當真是瑤林瓊樹,為國為民,一點私心沒有,如此不留後路,就不怕將來名聲傳揚,引來草原汗王求親嗎?”

秦穠華不卑不亢,微微笑道:“多謝侍郎關心,若是到了滿朝文武也保不住一個公主的時候,那也隻能順應天意,該如何便如何了。”

穆得和沒找著便宜,恨恨看了她一眼。

賑災一事塵埃落定,諸位閣老紛紛告辭。當殿內隻剩天壽帝和秦穠華兩人後,天壽帝拍了拍她的手背,歎氣道:“穠華,這次委屈你了,花了多少錢你算算,父皇從內帑裡補貼給你。”

“女兒不過是出了些小錢,何須父皇破費。”秦穠華說。

天壽帝牽著她在羅漢床坐下,高大全眼神示意,立即有人端上兩杯清茶。

“這裡不用你們伺候,都下去吧。”天壽帝說。

高大全“喏”了一聲,作為最後一個退出殿門的人,獨他一人侍立門外,警惕有人偷聽。

天壽帝滿麵愁容,說:“穠華,父皇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但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還有誰能與我說道說道了……”

“父皇有什麼為難之處,穠華可能幫上一星半點?”

天壽帝神色糾結,沉默半晌後,長歎一聲。

“我……我想讓位給六皇子,你覺得可行嗎?”

秦穠華不動聲色,平靜道:“父皇為何突發此意?”--

“非是突發此意,這件事,我已想了兩月了……”天壽帝說:“穆黨權傾朝野,穆裴兩黨爭執不斷,我雖有尊位,卻無實權,平日沒人記著我是皇帝,現在要寫罪己詔了,我就又成九五之尊了。大朔建國不到百年,皇帝已崩三位,我就怕啊,不知什麼時候我會變成這第四個……唉,這個位子,不坐也罷。”

天壽帝握住她的手,懇切道:“我想帶你和安兒,還有你娘,擇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去做太上皇,豈不比現在擔驚受怕的好?”

秦穠華問:“父親隻想闔家平安?”

“正是……”

“那便更不可如此。”

天壽帝一愣:“為何?”

她語調沉穩,緩緩說道:“曆朝曆代的太上皇都難有善終,一山不容二虎,一國又豈容二帝?無極宮遺址尚在,父皇難道忘了唐玄宗的前車之鑒?”

“燕王應當不會……”天壽帝說得猶猶豫豫,自己都沒什麼底氣。

“即便燕王容得下您,您就篤定,穆氏一定容得下新帝和太上皇嗎?”

“此話怎解?”天壽帝急道。

“燕王正妻是穆氏女,若燕王登極,此女便是皇後,一旦她懷有身孕,生下皇子,不僅新帝難逃一劫,父皇您也自身難保。漢宣帝劉詢和第二任皇後霍成君成婚六年,無子所出,非是天意,而是人意。”

“權臣霍光大權獨攬,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想再進一步,便隻有篡位一舉。霍光是否有不臣

之心,現在無人可知,但霍氏一族倚強淩弱眾人皆知,霍光之妻更是膽大包天,派醫女毒死皇後送親女上位。霍氏如此猖獗,既然敢毒死皇後,又為何不敢去父留子?”

秦穠華問:“父皇,敢問霍氏一族野心比之穆氏一族如何?”

“穆世章應該……”天壽帝依然很猶豫。

“那穆得和呢?”

天壽帝不說話了。

“穆世章已年逾花甲,穆黨領頭早晚變成穆得和,此人陰險狡詐,貪財無義,若有機會讓他去父留子,他必不會心慈手軟。屆時新帝是他的攔路石,太上皇是他的眼中釘,等到攝政王做膩了,說不定這泰山又要出來一塊石頭,上書攝政王當立——”

天壽帝被她一番假設說得麵色蒼白。

他被完完全全地說服了。

在這番話之前,天壽帝從未覺得手中的皇位重要,現在才明白,隻有在這個位子上坐一天,他才能活一天,若是當了太上皇,他隻有死路一條!

“那我該如何是好?”天壽帝白著臉。

“父皇勿憂。”秦穠華輕聲道:“穆黨想推六皇子,以撫遠大將軍為首的武官又支持大皇子,舒閣老等中立的直臣群而不黨,還有一批成不了氣候的小官想要撿漏,今日之後就會去投奔四皇子——我們隻需提供一個合適的環境,自有人和穆氏一黨作對。”

天壽帝呆呆地看著秦穠華,過了半晌才拉住她的雙手,激動道:“穠華真是朕的智多星!若非你,此次父皇就要犯下大錯了!”

秦穠華垂眸笑道:“都是父皇洪福齊天,所以穠華今日才有幸聽到父皇露膽披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