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1 / 2)

第二日, 一條褲衩在窗前隨風搖晃。

小眉過來送食盒和藥包的時候, 見到這條男人褻褲和下半身裹在棉被裡的秦曜淵,尖叫聲傳出整個商隊。

成苦其沒說什麼,但當晚就派一名夥計送來了兩套乾淨的男女衣物。

衣料和樣式雖然普通, 但對一個多月沒換衣服的秦穠華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商隊在入夜前趕到了伊州城。

城門殘破,石壁上殘留有燒焦的痕跡,高鼻深目的衛兵一臉懶散地檢查著入城者的身份,輪到商隊時,衛兵從成苦其手中接過一包銀兩,掂了掂,下巴往門裡一擺。

成苦其衝他拱了拱手, 領隊的車夫往馬車屁股上輕輕打了一下,車隊又一次緩緩動了起來。

前行的過程中, 商隊逐漸分散, 最後隻剩秦穠華的馬車和成苦其父女的馬車在客棧前停了下來。

她拿起麵紗戴上, 在秦曜淵的攙扶下踩著馬凳下了車。

成苦其給她和秦曜淵開了一間房, 和他跟小眉的房間隔了三間。

一行人走上二樓後, 成苦其叮囑道:“你們二人隱居多年,對外邊可能不太了解。如今是城裡比野外危險,毘汐奴最好不要離開伏羅單獨行動,你們若是有什麼需要, 吩咐客棧小二去辦,若是必須要外出,那麼把身上的貴重物品帶上, 或是交由小眉代管——彆讓它自己留在客房裡。”

秦穠華再三感謝後,和秦曜淵回到落腳的客房。

兩人休息了一會,趕在天黑前出了門——秦穠華想典當身上財物,順便實地看看伊州到底是什麼情況。

秦穠華隔著門和成苦其說了一聲,隨即離開了客棧。

十二月末,天黑得格外快,此時不過申正,地平線上的建築便隱入了黑黝黝的夜色。

也許是天快黑的原因,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兩旁的店鋪十家裡有七家都緊閉大門,秦穠華問了一個蹲在台階上發呆的老人伊州城最大的當鋪在哪兒,老人渾濁的眼睛看了她一會,又看了她身後高大的少年一會,伸出顫顫悠悠,雞爪般的手朝她指了一個方向。

秦穠華順著老人指的方向走了一會,一張鎏金的華麗牌匾映入眼簾,“聚源典當”四個字在一排深色的招牌中格外醒目。

兩人走進當鋪,櫃台後的小眼睛男子看了他們一眼,便又低下頭去撥弄算盤。

秦穠華走到窗口前,拿出一對珠翠東珠耳墜輕輕放到櫃麵上。

男子的眼睛自從耳墜落到櫃麵上就直了,他放下算盤,神情和先前截然不同,嚴肅道:“貴客稍等。”

小眼睛男子去了後邊,不一會,布麵簾子被一隻又肥又短的手撩開了,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貴客久等了,讓我看看——”男子剛剛淨過手,接過夥計遞來的手巾擦了幾下,戴上一副皮革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櫃麵上的耳墜,在燭光下細細端詳。

半晌後,他手裡還拿著這一對耳墜,抬頭道:

“貴客是想活當還是死當?死當的話,以後贖不回來,但是價錢會比活當多上許多。”

他下意識看向秦曜淵,以為他才是做主的人,不想這位少年靠在櫃麵上,似乎對東西能當多少錢毫不關心,百無聊賴的目光隻在分割大堂和櫃台的格柵上徘徊。

“活當能當多少?”秦穠華道。

“這耳墜,平日裡隻能當三十兩,兩位氣質不凡,典當首飾應是一時之舉,鄙店願和兩位貴客交個朋友——若要活當,鄙店願出四十兩。”胖男子笑了笑,道:“端看兩位是不是急需,若是急需,鄙人建議選擇死當。鄙店願出一百兩紋銀收購這耳飾。”

胖男子滿臉堆笑,秦穠華卻默默歎了口氣。

“貴客這是怎了,可是覺得鄙人開價低了?”胖男子道:“鄙人這家當鋪開了十年,童叟無欺,出價可是實實在在啊!”

“非是如此。”秦穠華失落道:“這耳墜,是我婆母遺物。我婆母生前曾反複說過,這是她娘給她的傳家之寶,上麵的每顆珍珠都是極品東珠,一顆便價值連城,我和夫君原是走投無路,隻能行此無奈之舉。”

她朝胖男子伸出手:

“既然典當不了多少,那便算了。免得救不了近火,去了地底還要受婆母責備……”

格柵欄背後的胖男子拿著耳飾不還,笑道:

“這樣吧,鄙人再加十兩,活當五十兩——若是死當,鄙人願出一百三十兩——夫人,出了這道門,伊州城可再也沒有像鄙人這般公道的人了。”

秦穠華再歎了口氣:“還是留作念想罷……夫君,你說是麼?”

秦曜淵漫不經心:“嗯。”

胖男子臉上笑容淡了:“兩位若是覺得鄙人出的價不合適,不如你們出一個價?”

“不是價高價低的問題。”秦穠華幽幽道:“主要是怕地下的婆母生氣。”

胖男子擰起眉毛:“那依夫人所言,鄙人出多少,你地下的婆母才不會生氣?”

“不若這樣……我和掌櫃說說這耳飾的來曆,掌櫃再決定要出何價。”

秦穠華麵紗下的唇角微揚,秦曜淵一看她這神色,就知道有人要被忽悠得暈頭轉向。

半個時辰後,秦穠華帶著十個沉甸甸的銀錠離開了聚源當鋪,當鋪掌櫃親自送到門口,腦中還浮現著用這一對東珠耳飾如何投機取巧,青雲之上,升職加薪出任商會會長迎娶城主女兒的宏偉藍圖。

兩人都走得看不見了,胖男子才戀戀不舍地回到大堂,撫掌感歎:

“妙極妙極……我徐某人的春天也要到了……”

回程途中,秦穠華從一個露著腳脖子,滿身補丁的小男孩手裡花幾個銅板,買了幾枝山茶,她還想趁機逛逛伊州城,隻可惜天色已晚,原本就開得不多的店鋪基本上都關了,唯有一家鐵匠鋪還在營業。

秦穠華兜裡多了五百兩銀子,購買欲大漲,不禁駐足觀看。

牆上琳琅滿目的刀劍甲胄固然有意思,但正在爐子前打鐵的赤膊鐵匠更吸引秦穠華注意。

她不是沒見過鐵匠,隻是從未在麵向大街的鐵鋪裡見到赤膊的鐵匠。金雷十三州自淪陷後,四十年變遷,風氣果然胡化了不少,若是在玉京城,這樣的鐵匠不過三天就會吸引到一眾頻繁路過的女子,再不過十天,就會被這些女子的丈夫或父親,以有傷風化之由抓去官府遊街打板子。

眼前這位鐵匠健壯高大,大概二十來歲,容貌雖不算英俊,但身材彌補了短板。他恍然不覺有人在外觀看,全身心地揮舞著一把鐵錘,叮叮當當地打著鐵案上燒得通紅的鐵劍。熱汗從他的下巴和指尖一路滑落,滋啦一聲蒸發在滾燙的鐵板上。

吸引秦穠華的除了他稀奇的赤膊,還有他稀奇的身高。

她粗略估計了一下,覺得他比秦曜淵還高上一截。

這可稀奇了,她走過這麼多地方,見過這麼多人,鮮少看見比秦曜淵還高的人。在絕大多數人都隻能吃上一日兩餐,農民每日隻能吃稀飯就硬梆梆的粗糧饃饃時,一米六的七尺男兒已算高挑。

秦曜淵是個例外。

她不知道是他本身基因優秀,還是乾坤蠱日積月累的作用,在秋獮之前,秦曜淵已經長到了八尺,眼前這位鐵匠比秦曜淵還高——豈不是長到了九尺?

她回頭正想比較一下兩人的身高,不想撞進一雙含著怒氣的眼眸裡。

“……好看嗎?”他沉聲道。

“不好看。”她果斷道。

“那你看什麼?”

“……我看他身形像你。”

他擰起眉頭,神色更加不快:“你為什麼不直接看我?”

秦穠華服了,推著他高大的身體往前走去。

“看……這就看,回去好好看。”

回去客棧後,秦穠華找小二要了一個插花的泥瓶,又叫他送些熱水來。她把茶花修剪插好後,秦曜淵還沒消停。

他坐在鋪著粗糙桌布的圓桌前,一言不發地生著悶氣。

秦穠華是坐著躺著,睜眼閉眼,無論做什麼都能感受到那股愈發幽怨的目光。

屋內氣氛沉寂的時候,小二送來了梳洗沐浴的熱水,秦穠華給了十幾個銅板,小二歡天喜地幫著把水倒進木桶。

小二離開後,秦穠華看向還在生悶氣的少年,道:“伏羅。”

他默默地盯著她。

“你去外邊玩一會。”

他扯了扯嘴角:“……找鐵匠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