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番外《人造星(六)》(1 / 1)

“這秦曜淵!”盧昊站在時代聚星I專用的休息室裡, 看了眼手腕上的勞力士, 神色不耐。“說好的今天派律師來解約,人怎麼還不來!”三個衣著各有風格的I成員坐在一排化妝桌前,團隊專用化妝師正在他們臉上忙碌, 包括吳恩宇在內的人氣成員已經先一步畫好妝,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盧哥, 您彆生氣。淵就是這種反反複複的性格, 咱們不都習慣了麼。”周雨龍從沙發上起身,走到盧昊身邊, 爽朗笑道:“淵年紀小,我這個做哥哥的,代他向盧總賠不是了。”“你替他賠什麼不是,他馬上就不是I成員了!”“善始善終嘛。”周雨龍說:“在解約前,他始終都是I的成員, 我這個做隊長的,自然要多擔待。”“你啊!”盧昊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那個小子有你這麼懂事就好囉!”周雨龍低頭笑了笑。“都收拾得怎麼樣了?還有多久?”盧昊轉頭看向還在化妝的三人, 臉色垮了下來:“今晚的酒會特彆重要,這邀請函, 可是我花了大力氣拿來的。咱們不能錯過時間。”正在化妝的一名化妝師拿著刷子說:“盧總, 馬上就好了,最多十分鐘。”盧昊走到他們身邊, 挨個掃視了一遍,不時挑著刺:這兒粉厚了,那兒高光又跟沒上似的。幾名化妝師根據他的意思, 連忙做最後的調整。盧昊背著手,在化妝的三名成員身後走來走去。“……這次酒會,你們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能參加這次酒會的都是國內投資界的大佬,你們要是能和其中一個拉上關係,那都夠你吃上幾年!”十名成員有的漠不關心,有的則走到一排鑲滿燈泡的鏡子前,或是整理衣襟,或是撥弄劉海。周雨龍正在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發型,休息室的房門忽然被敲響了。“盧總,來為秦曜淵解約的律師來了。”盧昊腦海裡浮現出一個衣著寒酸,上了年紀,隻能靠接醉漢尋釁鬥毆之類小訴訟維生的底層律師形象。他心生輕蔑,說:“讓我等了這麼久,還想馬上見我?讓他在外邊等著!”“可是……可……”外邊的聲音變得猶猶豫豫。“可是什麼?!”盧昊拉開休息室的門,沒好氣地說。站在門口的小職員欲言又止,眼神不由自主飄向大廳。盧昊跟著他的視線看去。一群穿著挺括西服的男人筆直杵在大廳裡,為首的那人穿著藍灰色羊絨斜紋西裝三件套,年紀不大,通身氣派。盧昊心中的不屑在男人那套保守估計三十萬的西裝套上一滯。他還沒想好怎麼做,男人先對上了他的視線,那平靜中又有一抹輕視的目光,上層人看下層人的不屑,徹底將盧昊的自信擊碎。男人向盧昊邁開腳步,他身邊那些同樣身穿高檔西服,氣質不凡的男人跟在他身後。十三個氣勢淩人的男人邁著統一的步伐向他走來,連腳步聲都如此整齊。盧昊不禁後退一步,踩到剛剛走到他身後的周雨龍。“怎麼……”周雨龍話沒說完就已中斷,他也看到了那一群氣勢洶洶的人。“請問,你是時代聚星的總經理盧昊嗎?”穿藍灰色西裝的男人在他麵前停下腳步。“你、你們是……”盧昊瞠目結舌。男人掏出一張鎏金名片遞出。“我是秦曜淵先生委托的律師團負責人白羽。時間緊張,我們還是坐下說吧。”……穿衣鏡裡的男人穿著陌生的衣服,變成陌生的樣子。秦曜淵端詳鏡子片刻,和之前試的十幾套衣服一樣,分不出美醜,隻覺得陌生。他僵著手腳走出試衣間,目光投向軟沙發上雙腿交疊,單手拿著手機滑動的女人。她察覺他的視線,敏銳抬頭,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遍。“不錯。”秦曜淵不覺得,特彆是看了衣服後麵的吊牌價格後。隻有奢侈品牌的商場,連一件T恤都單價上萬的專櫃,他以前從沒進過。更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穿著一雙沾著泥點的運動鞋,幾百塊的T恤牛仔褲走進這裡,而奢侈品專櫃出了名的勢利眼櫃員會對他逢迎趨奉。這一切隻因為一個認識不過三天的女人。進專櫃前,他說:“我不需要。”“這隻是我作為一個商人,對自己所有的商品進行常規投資。你不必覺得負擔。”她說:“蛋炒飯娛樂簽下的所有藝人都有一樣的待遇。”有理有據,讓他無話反駁。“姐真是好眼光,這一套是剛從秋季時裝秀下來的……”櫃姐殷勤恭維,秦穠華視若未聞,隻望著他笑。“你喜歡嗎?”秦曜淵避開她的目光。“一般。”秦穠華說:“那就除了這件,其他的包起來吧。”櫃姐一聽,雙眼放光,忙道:“好的姐,馬上就給您包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就加上這件。”“沒問題,姐!”櫃姐滿臉掩不住的喜色,聲音洪亮。櫃姐走開後,秦曜淵開口:“蛋炒飯娛樂簽下的所有藝人都有一樣的待遇?”“是啊。”她笑眯眯的。他扯了扯嘴角:“那你們公司還真是財大氣粗。”“是‘我們公司’。”秦穠華笑道:“蛋炒飯娛樂貴精不貴多,這點投資不算什麼。”留下住家地址後,兩人空著手離開了這一下午逛的最後一家專櫃。秦穠華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時間不早了,吃飯吧。你想吃什麼?”“隨便。”她故意道:“隨變雪糕?”秦曜淵改口說:“你想吃什麼?”“我想吃你覺得好吃的。”她的腦袋偏向一邊,一縷烏發從肩上垂落,笑眼如同柔美月牙。“你喜歡的,曾經喜歡的,我都想知道。”夕陽西下,馬路上車水馬龍,急著回家做飯的上班族神色匆匆,背著書包的少年低頭玩著手機,吊兒郎當漫步人行道。一輛線條如水流暢的黑色豪車駛進隻比車身稍寬的巷道,壓過碎裂的石板和乾癟的易拉罐一路前進。秦穠華握著方向盤,在輪胎偶爾壓過什麼,車身猛地一晃時依然神色淡定。坐在副駕駛的秦曜淵望著窗外,忽然說:“就是這裡。”她把車子停在路邊,解開安全帶,脫下開車穿的平底鞋,換上脫在一旁的高跟鞋。秦曜淵就站在車門外等她。他身量高大,不苟言笑,冷峻的五官和鋒利的眉眼自帶生人勿進的氣質。他往那兒一站,就像實槍荷彈一樣唬人。一個穿工字背心,蹲在路邊抽煙的邋遢男子原本好奇又豔羨地盯著開進小巷的豪車,現在自覺起身,走進了更深的小巷。秦穠華下車,掃視小路邊的一排小店,在一張隻有旁人一半長度的褪色招牌上發現“張婆婆燜麵”幾個字。店鋪門前的卷簾門半拉,似乎是沒有營業了。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彎腰從卷簾門裡走出,手裡端著半盆搭著毛巾的清水。她看見站在門前不遠的秦曜淵,麵上忽然露出喜色。“學生!你來吃麵的?”秦曜淵看了眼半拉的卷簾門:“這麼早就關店了?”“本來是要關了。”婆婆話音一轉,抽出一隻手來招呼秦曜淵:“這是你的女朋友?你們進來坐,想吃什麼馬上就可以做——”秦曜淵張開嘴,還來不及解釋,婆婆已經轉身回了卷簾門內,從裡打開了整張卷簾門。秦穠華呢?她根本沒有要解釋的意思,笑眯眯地走進狹窄的小店,還回頭朝他笑道:“快進來啊。”秦曜淵走進小店,婆婆已經把板凳放好,桌子擦乾淨了。他坐在小凳上,打量這間他已經很久沒來過的小店,牆上褪色的海報,磨損的桌椅,婆婆熱情的笑臉,一切都和他記憶一樣。對他而言,奢侈品商場是陌生的,這裡才是熟悉的。他和這個專門挑在他身旁坐下的女人,從生長環境到人生三觀,都截然不同。巨大的差異像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橫跨在他和這個女人之間。“學生,你還是吃大麻辣燜麵嗎?你女朋友呢,吃什麼?”婆婆熱情詢問。不待秦曜淵開口,秦穠華已經接道:“我和他一樣,謝謝婆婆。”“不謝不謝。”婆婆滿麵笑容地回了後廚。半開放的後廚能夠看見她半個銀白的腦袋,她一邊準備餐點,一邊絮絮叨叨地說:“學生好久沒來了,可惜我家老頭今天不在,他上個月還在念叨你呢。”秦穠華笑道:“念叨什麼?”“念叨學生大學畢業沒有——學生,你大學畢業了嗎?”婆婆探出窗口,喊了一句。“……畢業了。”秦曜淵作為老熟人,此時反而像個局外人,隻有被問話,才有答話的機會。婆婆直到此時也沒認出她口中的“學生”已經是國內頂流偶像男團的一員。她一臉欣慰,說:“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秦曜淵看了眼旁邊的人,說:“……炒蛋炒飯。”“做廚師?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一手?”婆婆在後廚埋頭做事,不知外邊的“學生”正睨著撐腮微笑的“女朋友”。“他的手藝可好了,他做的蛋炒飯,天下一絕。”秦穠華說。“天下一絕?”婆婆在後廚忍俊不禁:“學生,你找了個這麼欣賞你的女朋友,可真是有福氣。”秦穠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以前沒帶過女生來這裡吃飯?”他還沒說話,熱心腸的婆婆已經大聲回答了:“沒有!我替他作證——你可是他第一個帶來的姑娘!”秦穠華笑了:“婆婆對你真好。你以前經常來這裡吃飯嗎?”秦曜淵剛點了點頭,婆婆就拿著兩瓶豆奶從後廚出來了。她把豆奶放到桌上,笑著說:“婆婆送的,你們先喝點豆奶。”秦曜淵剛要拒絕,秦穠華已經滿麵笑容地說:“謝謝婆婆,我們會好好喝的。”婆婆笑得春花燦爛,看秦穠華的憐愛都要從眼裡溢出。“婆婆一看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和學生太般配了,簡直就是一對兒玉人。你彆看學生長了張冷臉,但他實際是個熱心腸的孩子,我們店裡曾經遇到過收保護費的地痞,也是他幫忙趕走的——”“你不守鍋了?”熱心腸的孩子臉黑得能夠嚇退壞心腸的孩子。“他這是害羞呢。”婆婆衝秦穠華眨眨眼,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走回後廚。秦曜淵說:“……你彆聽她胡說。”“你們怎麼認識的?”秦穠華側頭看著他。秦曜淵沉默片刻,說:“以前打工的時候,每次都是淩晨回家,街上不止這家店開著,但這家店的價錢最便宜,份量最多。吃了幾年,就這麼認識了。”“不是味道最好麼?”“……你不懂。”秦曜淵說。精疲力儘走在無人的街頭,在一家亮堂堂的小餐館裡吃到滿麵笑容的婆婆端出的一碗熱麵是種什麼感受。生活在象牙塔裡,沒有在泥濘中掙紮過的人不會懂。他們之間的差距如此之大,仿佛天上的鳳凰凝視泥濘裡的倒影。人與人之間,也可以天差地彆。老婆婆用布條裹著端出一個小鐵鍋,放到桌上,在他們眼前揭開鍋蓋,醬汁濃厚的勁道麵條互相交纏,有麻將塊那麼大的牛肉堆滿麵山頂部,婆婆轉身回到後廚拿出一碗香蔥,用手抓著,均勻撒在鐵鍋裡。香蔥被麵條和鐵鍋的熱氣一蒸,馬上散發出特有的清香。婆婆笑道:“你們兩人的我用小鐵鍋裝了,我和我家老頭子自己吃的時候就用鐵鍋盛,更地道,更入味。你們嘗嘗。”秦穠華從筷筒裡拿出一雙筷子,挑起一筷麵條放進碗裡,小心吹了吹,放進嘴裡。“……婆婆手藝真好,我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麵條了。”秦穠華朝她比起一個大拇指。婆婆一張臉笑開了花,說:“好吃下次再讓學生帶你來,婆婆給你們加肉加菜!”“謝謝婆婆。”秦穠華話音剛落,提包裡的手機響了起來,婆婆見狀,說了句“有什麼事叫我,你們好好吃”,又回到了後廚收拾廚具。“喂?”秦穠華接起電話。“嗯……你把東西送來吧。地址是……”她忽然看來,秦曜淵被逮了個措手不及。他故作鎮定地移開目光,報了地名。再聽著秦穠華將地名轉述給電話裡的人。他隱約聽見電話裡的聲音是個男聲。是上次和她打電話的人嗎?他越是想著和她相關的事,目光越是投向遠離她的彆處。不知不覺,她已經掛上了電話。“你怎麼不吃?”她從筷筒裡拿出一雙筷子遞給他。他這才接過,伸向鐵鍋裡的燜麵。“這次你帶我吃了你喜歡的東西,下次我帶你去吃我喜歡的東西吧。”她說。“……點心?”秦曜淵想起她在意大利餐廳點的那一桌小蛋糕小甜點。“是我初中的學校食堂。”她說。秦曜淵的筷子一頓,不由向她看去。她神色如常,微笑的臉上看不見一絲破綻。“我讀書沒花過錢,學費全免,學校還提供獎學金。但我有個生病的弟弟,每年的獎學金除去補貼家裡,幾乎不剩什麼。學校考慮到我家離學校太遠,提議讓我住校,我媽媽拒絕了。”“她以此為條件,拿到了更多的獎學金。”“我一天最多隻吃兩頓。”她說:“早上打開冰箱,看看有沒有剩菜——一般是沒有的。我媽給人做幫傭,一天都見不到人影,我爸是個賭鬼,逢年過節才回來一次。我五點起床,六點出門,乘一個多小時的公車到學校。中午彆的同學都去食堂和校外吃飯,我就躲去實驗樓的天台看書。實在餓得不行,就從教室的飲水機裡接水來喝,一瓶接一瓶的喝。”“到了下午放學,我避開高峰期,去食堂打包一份炒飯。炒飯總是滯銷,隻要你嘴甜一些,打飯的阿姨就會給你多舀一勺。六塊錢,就可以打到很多。能吃得上炒飯,就是好日子,遇上不好的日子——弟弟住院了,換藥了,做手術了。我就隻能吃兩個饅頭。一頓一個。”“我的初中三年,就是這麼過來的。”她若無其事地說著這些難堪的過去,自然得好像在說彆人的事一樣。她的麵龐一如既往平靜,他卻隱約察覺到那張無瑕麵具下壓抑的情緒波動。像暗湧的地下河流一樣,隱藏在她完美的偽裝下。“……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偏過頭,平靜的目光迎上他的視線。“我隻想告訴你,你懂的,我也懂。”她透徹的眸光穿透了他的身體,像一股電流躥過,引起心靈深處的悸動。“我們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