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冤屈(2 / 2)

他走到韓旺的墳前單膝蹲下,拂去簡陋墓碑上沾染的紙錢白灰,露出粗糙刻了的“侄韓旺墓明光十二年”,又拿出三支香,就著還有餘火的紙錢堆點燃,插在墓碑前,道:“來擊明堂鼓的是蘇州商戶,名為朱信,在蘇州不算潑天富貴,但也遠勝常人。手下有船隻三百來艘,這幾年在運河貿易上,做得風生水起。他棄了全部身家隻為告這一狀,自是要受理。”

宣玨上完香,起身,接著道:“朱信說他是梁小姐的青梅竹馬,兩家有意結親緣,奈何梁家因為做生意,來了揚州,這才減少了往來。但他仍舊和梁小姐互通書信,兩人情誼未變。得知梁家被燒的噩耗時,他想要來揚州一趟,卻因為父死守喪出靈,耽誤了幾月行程。再來時,梁家老小早落了棺,就連罪魁禍首——也就是這位放火燒巷的韓旺,都被草草下葬。朱信一無所獲,隻聽到了個梁女同韓旺許定終生的荒唐消息,和殉情、尋仇的案件定論。他當時氣急敗壞,氣沒地兒撒,把韓旺的墓碑都推了,屍體扒出來踹了幾腳。然後才回了蘇州。”

陳年舊案能翻出重查,肯定是有人拚命促進。

謝重姒沒想到其中這麼複雜——她天潢貴胄,富貴窩裡嬌縱長大,向來有什麼需求,金口一張,就有下人去辦。

哪裡要像芸芸百姓們,這麼迂回折騰。

她一時五味雜陳。

宛姬顯然也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多彎彎繞繞,或者說,在聽到“白馬巷縱火案”的時候,她就僵住了。

宣玨頓了頓,搖頭道:“朱信回了蘇州之後,還是放不下這件事,牽腸掛肚的,翻出梁小姐書信左看右看,覺得她不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子。更不太可能才到揚州一年,就殉情他人。於是朱信這才決定乞求天聽,希望此案複查。哦對——”

宣玨指了指那三支香:“朱信怕真能翻案,查出來不是韓旺燒的,他鞭屍錯了人,讓我先來燒三支香,給人賠罪。”

謝重姒:“……”

謝重姒一時也分不清宣玨這是做戲做全套,還是果真如是了。

宛姬卻三神六魂重歸位般,喃喃地道:“怪不得我那年冬天來的時候……這裡一團糟。”

她還以為是韓旺激起民憤,看不慣的百姓挖了他的身後閉目處。

她也是不沾陽春水的歌姬一個,也怕那斷了頭顱的屍骸,是緊咬牙根才將人重新埋回土裡的。

“可是我倒覺得,朱信多慮了。”宣玨卻話鋒一轉,“這五年一過,人都化為白骨,就算有冤,如何能訴?姑娘說,是不是?我啊,怕是白跑這一趟了。”

宛姬深吸了口氣,這才發現她手中提的籃子,不知何時失力掉在了地,她也不撿起,也不顧地上臟濕,撲通一聲跪地,叩了個悶聲的頭:“原來兩位大人是來查案的!那日心緒難安,怠慢兩位大人了——還請您恕罪。然後……”

她猶豫著,像是耗費全部力氣般呐喊:“韓旺絕對是被冤枉的!!!求您明查啊!”

他一個再害羞不過、幾乎都不敢拿正眼瞧女子的人,怎可能會和未出閣的深閨姑娘,私定終生呢?

宛姬那聲音太過絕望,謝重姒都有些被她影響。

謝重姒看向宣玨。

宣玨隻是憐憫般輕歎了聲:“姑娘快請起吧。這幾日,可否請你詳談?”

*

宛姬應了,甚至當下就有想把一切和盤托出的衝動。

和二人出墓地的路上,她就絮絮叨叨,說了一些重點。

她說:“有人拿我威脅韓旺。”

她還說:“也的確有人想殺我,之後罷休了。”

為了謹慎,她也補充道:“但那時候我正奪花魁不久,盛名之下,有貴客願意替我擺平也有可能。”

她繼續說:“那年七月末,韓旺留了封,說擺平好了一切,讓我好好照顧好自己的信後,就沒再出現了。再聽到他消息,是八月初五了。”

大火燒了一天一夜,整個青街玉瓦的白馬巷,付之一炬。

她最後說道:“韓旺的信我怕被人看到,燒了,隻留了當時最後一封。如若兩位需要,我回去取。”

宣玨應了,定了再次會麵的時辰地點。不過在臨走前,像是突然想起來,問了句:“韓旺的字如何?”

說到這,宛姬臉上柔和些許,青敗的神色都消散了,有些小驕傲:“他是整個文昌街,字寫得最好看的那個!”

*

宛姬看來是會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了。

謝重姒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背影稍稍輕快,有什麼重新點燃了般,沒那麼沉重了。

謝重姒移開目光。又淡淡地掃了眼神色溫和的宣玨。

這五六天來的一係列舉措,放線、攻心、鋪墊,最終圖窮匕首見,撬開宛姬的心防。

宣玨還真是有耐心。

謝重姒不由掐指又算了算,宣家太元四年覆滅,他二人太元七年成婚,父皇太元十年因病去世,皇兄同年登基,四年後,宣玨殺入天金闕。

那時,他是什麼時候得知宣家倒台的真相的呢?

他的布局,又是從哪一年開始的呢?

上輩子的事了,謝重姒找不到人問。

隻撫摸了下錦官的毛,自言自語:“還是你過得開心,不用胡思亂想。”

宛姬回去拿書信,再次會麵的日子就定在了晚上,為防止白天真的有人盯梢打草驚蛇,還是三更半夜前往鶯聲慢。

謝重姒對此沒有異議,甚至覺得宣玨思慮周全。

但是,大晚上,還讓不讓人睡不睡覺了啊!

她沒精打采:“三公子,約的是子時沒錯吧?”

宣玨看她生無可戀的按著額頭,笑了笑:“對。殿下若是不去也無妨,我轉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