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終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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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世人眼光來看,謝重姒天潢貴胄,潑天富貴裡順風順水長大,定是溺於享樂,於建造修葺之事上極儘精雕細琢、窮侈極奢。宣玨則是出生書香世家,素雅清淡,不在乎身外之物,極簡樸約,天地為席也能恬淡釋然。

……但實際恰恰相反。

謝重姒審美歪到東大洋,九匹馬都拉不回來,下人又不敢拿雞毛蒜皮的修建瑣事再三煩她,前世最後公主府建築風格可謂一言難儘。

紅木共石亭一色,楓葉同桑葉齊飛,花苑裡種類繁多到白貓打個滾兒,就能染成五顏六色斑斕虎。

哪天她心血來潮添點料,更是烏泱泱亂七八糟。

每一個前去公主府拜見的客人都恨不得沒長眼。

直到宣玨搬入進西廂院,閒暇時日修正裝飾一番後,公主府才勉強夠看,向著“莊重大氣”靠攏。

聽到他說想入住公主府,謝重姒也不奇怪,正好將看著就頭大的整修事宜丟過去,當個甩手掌櫃。

當下迫不及待地應道:“行啊,你什麼時候過來?公主府大門給你敞著。”

前後兩世賜住的公主府雖都規格高占地廣,但地點不儘相同——

前世公主府是父皇潛邸,因此和天金闕有地道相連;如今則更靠長安巷些許,走小半時辰就能到達禦史府邸,秋日甚至能聞到深巷成排桂花盛開時的濃香。

謝重姒頓了頓,又道:“主屋還在修繕,不過東邊的廂房差不多整頓好了,能住人。我讓人先收拾出來?到時候他們圖紙直接給你過目。那些亭台樓閣我感覺大差不差,都想布置進去,難以抉擇,你按著你心意選就行,不用再問我意見。”

宣玨瞥了她眼,知道又拿他當苦力使了,握住她手十指相扣,邊向前走去,邊道:“好。殿下呢?何時搬來?”

謝重姒本想說還在行宮賴段時日,但見身側人垂眸溫順,任勞任怨的模樣,心軟地哄道:“哎你什麼時候過去,我就什麼時候過去唄。”

她風流恣意地調笑:“總不能讓美人獨守空房吧?”

宣玨隨她過嘴癮,心裡飛快過了遍近來事務和忙碌程度,略一思忖道:“下月中旬,稍閒幾分,戶部要事也隻剩細枝末節,屆時我再過去。花苑到時候圈騰妥當,可以把錦官它們接來。”

天金闕內,一來貴人眾多,玄鷹凶狠好鬥,怕衝撞貴人,二來皇宮內不宜豢養猛獸,衝煞紫氣。所以謝重姒那三隻獵鷹慣來養在守拙園,隔三差五喂食騎獵,但到底離得遠,謝重姒早有接來的想法,而不是像上一世那般放歸鬼穀。

她聞言雙眸一亮,喜道:“錦官喜高,給它騰個枝頭懸架;涿鹿好動,可以多添置點小玩意給它叼啄;還有太白,年紀比較大了,好靜,得安排離另外倆遠點。”

宣玨:“好。”

謝重姒又想到哪說哪,一連蹦幾個稀奇古怪的點子,宣玨都點頭應下。

去年年中,戶部與禮部共修繕太廟,他主要負責布局統籌,對土木建造也算熟悉,她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應該不難實現。

“應該就這些了。”謝重姒想了想,“暖閣就按著皇兄府上的仿製吧,不過基築改成圓弧更好,方角容易磕到人——我小時候就磕到過額頭,可疼了。天金闕大概六七月才能重修部分,父皇這幾個月估計也就住在太子府上。”

她幸災樂禍地彎眸笑道:“據說皇兄被父皇訓得夠嗆。我看他啊,得再被耳提麵命些時日。哦對了,離玉……”

她晃了晃宣玨的手,側頭看他道:“母後之事,你當年是不是其實就差……臨門一腳了?”

宣玨:“殿下何出此言?”

“前年父皇就不讓皇兄再查了。我哥他暗地裡繼續,將江湖的事宜交由穀主協助。去年快年末的時候,穀主來望都一趟了。”

謝重姒回憶著道。

那時守城大戰剛過,塵戈越過城外還殘存的未撤燕軍,無視這些仍舊虎視眈眈的駐紮兵卒,毫不見外信步入太子府,然後和大齊最尊貴的帝王轟轟烈烈吵了一架。

塵戈避世多年,來無影去無蹤,宮人侍衛也都不知道他是誰。

還是蔣明嘴瓢提了句“白發紫衣”,但“樣貌年輕”,謝重姒才反應過來,塵戈來過一趟,未足一個時辰便又麵無表情地離去。

“和父皇不歡而散。”謝重姒想到蔣明的說辭,摸摸下巴道,“當然,因著江湖的事皇兄貪圖簡單,沒自行布人手,都是通過鬼穀那一脈的線。穀主不說,皇兄消息就斷了,父皇第二次不準他插手,他就徹底沒轍了,現在還抓心撓肺呢。”

宣玨失笑,轉而笑斂,像是安撫,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掌心,道:“你可知你母後昔年廢過武功?”

這次輪到謝重姒愣了,父輩行經背負的厄運從不會向晚輩提及,偶有說起,也是塗脂抹粉後的年少輕狂、歲月靜好,她皺了皺眉,真琢磨出幾點“果真如此”來。

“江湖事易遮掩、無人見,黃沙一飄,黃土一蓋,不需幾年,幾天就無人知曉了。我沒能查到所有,但連猜帶蒙,能拚湊個大概。再聽你談及穀主來過,未告知太子查證事宜……我想的應當不錯。”宣玨吐字輕緩,怕嚇到她般,儘可能溫和了聲,“二三十年前,應是有某事,先皇後得罪過南疆的苗蠱巫派。那支派係很詭譎神秘,藏在大山裡幾百年安分守己。當年刺客用的旋鏢和淬毒,都來自巫派。隻不過皇後和陛下成婚時,頂的是尚書小姐身份,江湖用的也是彆名,所以一直也沒人看出端倪來。直到明光十年。”

明光十年?

謝重姒一個激靈:“明光十年母後帶我和兄長南下玩過一次……怎麼?”

宣玨:“江師姐當初也在。我問過幾句,她說年少懵懂,踩瓦越牆,險些喪命——你母後救的。之後江師姐跟在皇後身邊些許時日,直到穀主過去接她。”

師姐這人,有話基本也不會說,認為沒必要,除非細細盤問她。

兒幼記憶不大深刻,謝重姒倒是真沒料到江州司當年還有這麼一遭,怔了怔,道:“……這時暴露了身份嗎?”

“應是。”宣玨與她走至運河附近,有人陸續向裡放蓮花河燈,米粒細火點綴運河上,天上星地上火,在水麵彙聚搖曳,他接著道,“明光十年左右,蘇州搬遷風潮,一大波商販遷往揚州。即使姑蘇大旱,他們另謀生路,也有幾分不對勁的——我翻閱縣誌,尋了老人來問,那年揚州同樣大災。”

謝重姒腦海裡忽然冒出個畫麵。

是十年前了。

姑蘇細雨連綿,屋簷勾角水滴滾落。

她比現在矮上不少,窩在母後懷裡,母後在看商戶遞來的春蠶布料,然後對臉上沒甚表情、眼底卻有幾分惶恐的江州司道:“小阿司,來,看看這套料子你喜不喜歡——師兄也是,怎麼養孩子的,都被他養成山溝裡野猴子啦。”

旁邊是垂頭恭敬捧著托盤,不敢直窺天顏的商戶。

她回握宣玨的手,艱澀地問道:“商戶透露的嗎?”

宣玨沒立刻回答她這疑問,反而道:“還記得排雲紡的主管楊兵嗎?”

“……揚州火燒白馬巷那位?”

“嗯。”宣玨頷首,“他話風很緊,死咬和被燒的梁家有舊仇,沒有透露分毫。我看過案宗審詞,唯獨第一天失口說過一句,‘殺人滅口’。”

殺人滅口何意——

殺害證人,毀滅口供。

宣玨:“太元三年和你同去蘇州時,我就猜測,是否是梁家透露過消息,氏族得以證實你母後出身,再借刀殺人。於是讓白棠接著去調查商戶明細,隻不過……”

他頓了頓:“後麵未曾繼續了,直到去年稍微問了一番。離開蘇州的大半商戶,有被齊家召去盤問過。隻不過都是旁敲側擊,他們不知鬼穀,未見江師姐,自然懵懵懂懂地如實交代,交代後又覺得涉及皇權氏族爭奪,提心吊膽,逃離蘇州。唯一提供真正線索的,許是梁家。”

即便逃出蘇州,也被一把火燒了個舉家皆歿。

謝重姒眨巴眨巴眼,看他從蛛絲馬跡中認真地剝離真相,心頭一動:“都是你猜的?”

“隻是推測最大的可能。”宣玨從運河旁的小販攤位,挑了兩盞蓮花燈,遞了盞給謝重姒,“陛下察覺太子在查後,便明令禁止,抹去痕跡了。聽你再提穀主來過一趟,能確定個大概罷了。”

“……何意?”謝重姒捧過那盞花瓣粉紅的河燈。

“無非都是以己度人。”

謝重姒一愣。

就看到宣玨垂眸,以手遮風,攏著蠟燭給她點燃河燈,他極輕聲地道:“殿下,你當陛下為何睜隻眼閉隻眼不追究懲治,又為何穀主那麼……”

他像是在找個恰當的詞:“避而不談。對你皇兄也守口如瓶?”

宣玨靜靜看著她,眸光澄澈純粹,有遠處煙火,天上星河,也有近處捧著燈盞的人。

謝重姒心跳漏了拍,也幾乎是猜到了什麼,她瞳孔驟縮。

當年師姐偷偷南下,據說是鬼穀弟子集體逆反,齊逃出穀,穀主不得不大江南北地去抓人。

在漠北找到滿頭草根、被鬥牛追得氣喘籲籲的應天師兄,在東燕抓回差點沒被賣出海外的張淩師兄,然後,在江南去拎回險些沒命的江師姐。

“絕佳借口,偶遇昔日同門。”宣玨將拉住歸於商販,就著謝重姒已燃的河燈,點燃自己手中那枚,又單膝半跪,將他掌心的河燈推遠,“不過說到底,也不過是玨在以己度人,妄加揣測。殿下就當聽個故事,聽完便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