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沒有吭聲,隻是在低頭時,死寂的眼眸劃過了一絲流光,他慢吞吞地拿出一個竹筐,給這位年輕的顧客找錢。
江宓轉身抱著東西,回了旅館,他吃了一口風乾的蟲蛹,發現味道尚可後,他頓了一下,吧唧吧唧吃了起來。
小旅館手續很繁瑣,電腦也不智能,還在一個個手寫登記入住,一行人拖著行李箱在大廳等著,紀書涵夫妻很感謝江宓的幫助,見他來了,親手為他斟了一杯茶。“大師口渴了吧,喝點茶。”
結果江宓一句話,讓他們差點打翻了茶具,因為江宓說的是,“我見到你們家孩子了。”
紀書涵當即斟茶的手一斜,被滾燙的茶水給潑到了,但他一點也感受不到手背的燙傷,紀夫人也抽了口氣,兩人表情相當不敢置信,紀書涵更是拔高了音量,急切道:“大師為什麼不把他帶回來!”
紀書涵放下茶盞,徹底失去了成人的穩重,幾乎要拔腿出門,找到江宓剛剛買東西的位置。他沒想到,他失蹤五年的孩子居然近在眼前,他們剛剛下榻旅館時,八成還與他擦肩而過了,而他沒認出來!他果然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紀書涵懊悔地想。
“你帶不走的。”江宓搖頭,親口粉碎了他的希望,其他神婆也勸道:“紀先生,聽江大師的吧,你確實帶不走。”不然孩子每天都會下山擺攤,那麼多機會他為什麼不跑,因為根本跑不了。
巫蠱是玄學界的一個分支,他們神秘詭譎,多分布於南邊,手中可驅使各種蠱蟲。在外人眼裡,最有名的可能是情蠱,不少有錢人家的富太太為了讓花心濫情的丈夫回心轉意,不惜一擲千金請南疆的蠱師下蠱,或者國外的降頭師出手。被下蠱的人,會死心塌地愛上施術者,如果背叛就會萬蟻噬心,心如刀絞。
可是甚少有人知道,情蠱也有分支,不僅局限男女之情,一切親疏遠近的人都能下蠱,下蠱後更像是主仆契約。如果心生背叛、想要逃跑,五臟六腑都會絞痛,所以紀雪鬆根本跑不了,跑到半路也會因蠱蟲啃噬而死。
衝動也無濟於事,他們現在隻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裡應外合將人救出。
……
另一邊,紀雪鬆背著籮筐回到山上的村落,他手心裡死死地攥著那顆藥。他剛回去,就見到一個同伴在撈著豬籠草,動作熟練地給豬喂飯,這是一個姑娘,本來是五人之中最精致白嫩的,哭哭啼啼時連流眼淚都漂亮可愛,可來到這山裡幾年後,被熱帶的天氣一照,臉曬得黝黑,不複白嫩,如今往外走,大家都當她是這個村裡土生土長的小女孩。
“雪鬆哥你終於回來了,小胖他今天被毒蟲咬了……”小女孩放下葫蘆瓢,怯怯地叫了他一聲,紀雪鬆冷淡點頭,放下背後那個比他人還要高的籮筐,走到另一個躺在草席上的男孩麵前,半跪下,熟練地為對方剜去爛肉、吸出毒血,小胖子青黑的臉色有所緩和。
醫蠱不分家,十蠱九會醫,也許是天賦超群,五年下來,紀雪鬆也學了一點救人的本事。
人已平安無事,感受卻殘留著,那種瀕臨死線、在鬼門關外不斷徘徊的痛苦,讓小胖子崩潰痛哭,“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紀雪鬆聞言包紮的手一頓,小胖子是近期才被綁來的,所以對方記得很清楚,自己的家在大城市,他有一對疼他的爸媽,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全家人都寵他,把他喂得白白胖胖,可是因為他旅遊時想上廁所,便跑去草叢裡蹲著,結果遇到了一個老人,才一腳踏入了這個魔坑。
而紀雪鬆來這裡,時間已經過去五年了,隨著記憶越來越模糊,他連漢話都不會說了,記憶中一男一女疑似父母的麵容他也逐漸忘記,本來他也不相信家人會來找他……可今天那個容貌出眾的遊客遞給他一顆藥,自稱是父母派他來的,聽到父母這個詞,紀雪鬆心思恍惚了幾許。
“死孩子回來了?快去做飯!其餘人滾到地方呆著去!”聽到樓下的哭聲,二樓當即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很快那個乾癟枯瘦的老頭就出現在眾人麵前,他粗暴地踹了一腳紀雪鬆,嗬斥道。
所有孩子俱是害怕地顫抖,乖乖打開地下室的門,自己鑽了進去。
紀雪鬆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他走到廚房開始做飯,五年下來了,他的逆來順受讓老頭稍稍放下了警惕,紀雪鬆把藥拿出,毫不猶豫地往裡麵投放進去。他隻希望,那位眸若星辰、哪怕戴著一頂遮陽帽,容貌出色都是他平生僅見最耀眼的人,不是在欺騙他。
另一邊江宓等人也披著夜色上山了,兵分兩路。
道士師徒手持符紙和桃木劍,一手還端著羅盤,江宓走在他們旁邊,卻背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裡麵是什麼水果刀、鐵錘、撬棍、電鋸、麻醉針等。師徒二人的表情很震撼,“你背那麼多東西乾什麼?”他們突然慶幸這個時候是晚上,不然大白天被人看到了,他們準備殺人越貨的嫌疑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們都有道具,我也得帶一點,不然很沒有安全感。”江宓故作失落道,其實是他通過和男孩握手,感知到紀雪鬆他們的處境,村裡有幾條會吠的狗,對外人的氣息格外警惕,麻醉針打趴下後,再找到地下室用撬棍撬開,幾個孩子的腳被鐵鏈鎖著,如果找不到鑰匙,他就用鐵錘暴力敲碎。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紀雪鬆在草席上輾轉反側,江宓那張和善的臉一直徘徊在他腦海裡,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所以生怕期待落空。他後悔自己白天的沉默寡言了,哪怕冒著被蟻蟲啃噬的痛苦,他也該脫口告訴那位大哥哥,他們的方位很隱蔽,在豬圈的下麵,除非是擅長觀察的刑偵人員,不然正常人怎麼可能想象得到,在草垛之下,還有一個供人長期居住的地下室。
而且那個大哥哥,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如果他對上那毒老頭,也不知道能有幾分勝算。紀雪鬆忽然覺得一切都很渺茫,腦袋枕在稻草上,瞳孔散亂沒有焦距,可很快,耳力靈敏的他聽到什麼動靜。
地下室的門被人撬開了。
紀雪鬆如林間小獸般警覺地直起了身子,其他孩子也有些發蒙,害怕地往最角落跑。對這五個孩子而言,接下來的事情簡直像做夢一般,有一個像仙人般的大哥哥彎腰走了進來,他絲毫不畏懼腳邊密密麻麻的蟲子,手裡拿著一柄鐵錘,鐵錘掄起,一個個敲碎了長久束縛他們的腳銬,也不嫌棄他們身上的惡臭,一個個將他們抱在懷裡,半晌柔聲道:“小家夥,你們安全了。”
這是久違的來自外界的呼喚,美好得仿佛天籟,幾個孩子抱著江宓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