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父母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對挽著手臂相攜而過的情侶正好從李哲身邊走過,聽到這句話,喉裡發出輕輕又引人注目的嘲笑聲:“哪裡來的土包子,還叫青壺灣那老名字。”
李哲愣住了。
李家父母連忙解釋道:“兒子,八年前A市為了招商引資,青壺灣重新開發了,上邊的嫌這名字不夠洋氣,就把地名改了,如今叫未來港。”
“噢噢。”李哲道。
此前這片江畔之所以叫青壺灣,正是因為從航拍地圖上看,如一個精美的古代壺器。如今卻改了名字,事情發生在他蹲監獄的時間段內,他不知道是正常的。
可驟然得知這件事,再加上路人嘲笑這個小插曲,抬眼再望這壯美的夜景,李哲喜悅心情莫名打了折扣。
他跟著父母回到小區。
出事前,他才大學畢業,買不起房所以跟父母一起住。
進屋後,母親遞給他一部嶄新的手機,看著這沒有任何按鍵的光滑屏幕和母親眼疾手快的觸屏切換,李哲遲鈍又慢半拍地發現,他不會操作。
客廳裡坐滿了人,大家很理所當然地使用著最新款的手機,沒人看出他心情慌了。李哲想回房間開一下電腦,查一下這新款手機怎麼使用,可似乎九年沒使用了,電腦半天無法開機。
恰好這時,姐姐端著一盤香噴噴的肉,笑容滿麵地從廚房走了出來,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他的不安。隻是緊接著,李哲注意到,姐姐手指上佩戴著一枚鑽石戒指,在燈光照亮下,小小的鑽戒顯得格外閃耀。
而一名麵相英俊儒雅的男人,坐在客廳沙發上,膝蓋上放著一台輕薄小巧的筆記本電腦,似乎在處理工作。男人自稱是李哲的姐夫,工作之餘,他會抽空與李哲對話,更多時間是與姐姐兩人相視一笑。
菜肴上桌,大家夥兒迅速圍攏過去,坐在正中央的主角,當然是今天才出獄的李哲。
李哲在餐桌落座。
他發現,自己被判十年,雖然幸運能夠提前一年出獄,可這九年時間變化還是不小。社會發展日新月異,很多東西讓他感到陌生不安,熟悉地名變了,原來的地鐵擴建了,他姐姐甚至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結婚了,兩人還育有一雙兒女。
小女孩抱著媽媽的大腿,用怯生生又陌生的目光看著李哲。小男孩模樣大些,年齡似乎上了小學,直白道:“這是誰?”
“是舅舅!”姐姐道。
被母親訓斥後,小男孩撇了撇嘴道:“那我怎麼從來沒見過這個舅舅?我上個月過生日,他怎麼沒來呢?”
一屋子大人當然不好意思跟小孩解釋,李哲蹲監獄去了,不然求知欲旺盛的孩童興許又會追問,舅舅做了什麼壞事被抓了。姐姐似乎也不想向白紙一般、三觀還未成形的兒子,介紹李哲的過往,便找了個話題岔開了。
一家人齊聚的餐桌,無形之中有幾分尷尬蔓延。為了炒熱氣氛,李家父母便主動挑起其他話題。
李哲神色恍惚,他報紙一直有在看,雖然有限,但餐桌上父母提到的話題,他大多數能聽懂並插上嘴。可許是紙上得來終覺淺,實際感受總是虛渺了幾分。等到姐夫談起自己的事業,姐姐說起兒女家庭,李哲漸漸的開始插不上嘴了,隻能用耳朵聽,一種很微妙、格格不入的感覺時刻充斥著。
仿佛這九年什麼都變了,大家都在好好生活,隻有他被時間遺忘了。
更讓他無法適應的事情還在接下來半個月。
父母所住的小區,因為環境好,健身設施較為齊全,經常有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聚在一起聊天,聊最多的話題自然是李家那個殺人坐牢、最近才出獄的兒子。從驚恐對方殺人過往,好奇怎麼提前出獄,到鄙夷對方三十多歲一男人了,還跟父母一起住,再到最後唏噓對方最近找工作碰壁等等。
李哲身上幾乎沒有秘密。
連他每日穿西裝出門,去投遞簡曆找工作的事,再一臉無功而返的頹唐模樣,也被小區人儘收眼底。
門一關,也擋不住無數異樣的目光,李哲情緒泛濫起空落落的煩躁,他在想為什麼?這九年裡,他明明能夠一直憑借著渴望重獲自由的信念,在逆境中支撐下去,大冬天氣溫低,手指凍瘡流膿得不到膏藥,他也能攏一攏衣服,滿不在乎地繼續組裝零件,再苦再累他都堅持過來了。
可如今遭受幾句閒言碎語,他卻有點受不了,誠然他很感激家人九年的關愛,可他如今卻更想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城市角落,好好躲起來,不願意麵對現實。
就在他陷入迷惘之際,他收到了江宓的一條短信。
【我缺一個舍友,要不要來跟我合租,房租水電各自分攤。】
這條短信口氣平淡,分明也沒有任何精巧動人的措辭,卻像是黑暗中突然降臨的一盞明燈,刹那間為他撥開了迷霧,第二天李哲毫不猶豫卷鋪蓋去了。
城市的另一頭,江宓放下手機。
他當然並不是真想找人分攤房租,隻是他想起了原劇情裡,他這個獄友李哲結局也並不好,原主出獄後所品嘗到的滋味,在對方身上同樣展現得淋漓儘致,兩人的結局更是相差無幾,宛若複製粘貼,均是選擇用自殺結束了生命。衝著六年獄友情,江宓希望能扶一把是一把,就當日行一善了。
不過他這裡也出現了問題,他找工作也遭遇到了碰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