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賢妻如她 第一隻喵 8747 字 3個月前

“停車,停車!”嘶啞著聲音喚得又快又急,看見元貞唇邊一閃而逝的酒窩,他擺了擺手。

車子停住了,明雪霽跌跌撞撞跳下,身後傳來元貞的語聲:“想要簪子,就來找我。”

低沉,蠱惑,像無底的漩渦,卷著吸著,隻要拖她進去。明雪霽不敢聽,不敢停,咬著牙拚命往前跑,終於一腳踏進了院門。

“雪娘啊,”張氏滿臉是笑地迎了出來,“等你老半天了,快跟我來,有喜事,天大的喜事!”

明雪霽被她拖著往屋裡走,那個瓷盒還扣在手裡,腦子裡亂哄哄的,隻是盤旋著那句話:想不想知道為什麼?

想不想知道。

想不想。

當,簾子落下,明雪霽猛地回過神來,她被張氏帶到了正房,從門後到牆角,滿滿當當全都堆滿了東西,吃的喝的,綢緞布匹,茶葉藥材,張氏滿麵紅光:“都是你爹送來的,你們家可真是闊氣!”

明雪霽抬眼,對上她歡喜得眯成了一條線的眼睛:“明家?”

“對,對,你娘家,”張氏笑著,揀出來一疋緞子往她懷裡塞,“這一疋你拿著,回頭做件衣裳,可憐見的,兩三年裡都沒見你穿過一件新衣裳。”

緞子抱在懷裡,滑,涼,帶著絲織物獨有的氣味,明雪霽想起很小的時候跟母親去綢緞鋪裡盤賬,那裡,都是這種氣味。垂下眼皮:“明家想要什麼?”

她是知道的,想要她騰出位置,讓明素心和計延宗成親。

“哎,要不說是天大的喜事呢,你娘家想要親上加親呢!”張氏還在笑,“你爹說之前定好的婚事就是你妹妹跟延宗,前幾年耽擱了,如今補回來,過兩天就給你妹妹和延宗操辦婚事!”

明雪霽看著她:“娘答應了?”

“我嘛。”張氏轉開臉不肯看她,“這是好事呀,親上加親,你們是親姊妹,肯定比彆人處得好,再說你又沒個孩子,將來你妹妹生了,那不比不相乾的人強?”

孩子。本以為不會再難過,此時心裡卻像針紮一樣。孩子。昨天張氏說起孩子,還是可憐她,這麼快,就改了口了。明家送來這麼多東西,應該還送了錢吧,張氏最愛財,她那個父親真的是做生意的好手,永遠能精確找到彆人的軟肋。“相公怎麼說?”

“他還不知道呢,是你爹打發人先跟我商議的。”張氏轉過臉,再開口時,帶了幾分理直氣壯,“不過雪娘啊,你也彆怕,這幾年你吃的苦受的罪娘都看在眼裡,娘不會虧待你的。你爹說休了你,讓你妹妹當正頭娘子,我沒答應。我說雪娘是個孝順孩子,平常吃的喝的都儘著我,把我當親娘一樣,就算她生不出孩子,那也不至於休了!這事我做主了,以後你妹妹做正房,你做偏房,你放心,娘心裡是向著你的,娘絕不會讓你吃虧!”

把我當親娘一樣。她的確,是把張氏當成了親娘。

冬天冷,家裡窮舍不得燒熱水灌湯婆子,她每晚先把被窩暖熱了,再服侍張氏睡覺。夏天裡蚊蟲叮咬,她上山采艾草摘蒼耳,去河裡撈浮萍,曬乾碾碎給張氏做驅蚊藥。三年裡她沒做過一件新衣,但每年就算去當去賣,也會給張氏做一件。前年張氏生了重病沒錢請醫,是她剪掉一頭烏油油的長頭發,賣了錢給張氏請大夫。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道理她是懂的。頂著一頭盤不起來的短發,她受了許多嘲笑譏諷,可她從來沒有怨過,她是真心,把張氏當娘。

最初是憐張氏寡居貧寒,愧疚他們的到來讓張氏日子更難過。後來是因為蔣氏責罵她的時候,張氏會幫她說話,她累到不行時,張氏會幫她搭把手。三年了,張氏賺她的東西讓她背黑鍋,她從來不曾計較。她從小沒娘,總還抱著一點天真,覺得真心相待,婆婆也能成為親娘。

錯了。全都錯了。她可真蠢。

慢慢放下緞子:“我回去了。”

張氏看出她神色不對,一把拉住:“雪娘啊,你該不會心裡還轉不過來這個彎吧?這也太不應該了,你爹說了,這婚事本來就是你妹妹的……”

“胡說!”門外突然傳來一聲罵,“親事早就完了,明家休想把什麼臟的臭的都往我家裡塞!”

明雪霽抬眼,看見蔣氏走進來,她手裡提著幾個包袱,啪一聲摔到地上:“拿這些玩意兒就想收買我?做夢!”

包袱散了,裡麵的綢緞、藥材、首飾灑了一地,明雪霽認出來了,都是明家鋪子裡的東西,跟張氏房裡的一樣。明睿做事果然周密,給兩邊都備了同樣的厚禮。

“弄來一個喪門星還不夠,還想再弄來一個?”蔣氏冷冷看她,“回去告訴你爹,隻要我還剩一口氣在,明家女就休想進我計家的門!”

“哎喲,這話說的,”張氏眼看著一地好東西到處亂滾,心疼得連忙蹲在地上去撿,“從來隻聽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沒聽說連隔房的伯娘也要做主的。”

“你!”蔣氏被她噎得一陣氣急,“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張氏撿起一對金耳墜子塞進懷裡,“我才是延宗的娘,延宗的婚事我說了算。”

“你!”蔣氏氣極了,胸脯一起一伏,“你明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張氏又撿起一包人參,“要不然你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明雪霽低著頭,默默離開。

身後高高低低,蔣氏和張氏還在吵,但都跟她沒有關係了。

從今往後,她再不會那麼傻,把不相乾的人,當成親娘孝敬。

太陽冷冷地曬在頭頂,中午了,往常這個時候,她該去做飯的,不過現在,她不想做。

整整三年,她累了。

走出正院,穿過中庭,走去她住的跨院。院裡靜悄悄的,計延宗還沒有回來,今日是詩會,那麼多貴家公子,又有光彩奪目的明素心陪在他身邊,他不會著急回來的。

明雪霽進了房,打開箱籠,開始收拾衣服。

總共也沒有幾件,都是三年前她被趕出明家時帶著的,破了爛了,顏色褪儘,袖口領口也磨得花了,去年想送去當鋪給計延宗湊路費,當鋪都不肯收。

明雪霽一件件疊好,拿起角落裡的首飾盒。

裡麵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她僅有的首飾都戴在頭上了,今天回娘家,她不能給計延宗丟臉,得打扮得好點。

取下耳朵上的琉璃墜子,摘下發髻上的琉璃簪,放進首飾盒裡。

從前這盒子裡還是有些東西的,母親留下的金銀簪環,寶石插戴,珍珠瑪瑙。這三年裡一次次進當鋪,活當改死當,或者直接賣掉,一件兩件,全都沒了。尤其是母親臨死時,從手上摘下來給她的,那枚紅寶石戒指。

赤金的戒圈,拇指大小、乾淨通透的紅寶石,四周鑲著一圈小珍珠,那是她最貴重的首飾,也是母親留給她最後一件念想,她再苦再難,都沒舍得賣,直到計延宗參加鄉試的時候。

一共三場,九天六夜,要進京要住店要吃飯,秋天已經冷了,還要置辦厚點的衣服,家裡實在沒錢。她哭了一整夜,天明時,到底把那個戒指拿去賣了。

她所有的一切,都沒了。變成一家幾口吃的用的,變成計延宗的功名前程。如今她孤零零的,隻剩下一塊醜陋的疤,在原來戴戒指的無名指上。

明雪霽合上首飾盒,與舊衣服一起塞進包袱,拿在手裡。

娘家、婆家,都無可依靠,如今,隻剩下一個人。

她要親口問問,她要他親口回答,這件事,他是不是也是那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