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拉郎的快樂(2 / 2)

衛刃還了一禮,然後解了甲胄的兩枚鎖扣,從貼身衣物中取出一塊玉佩。

林薑:?剛見麵就要送大禮啊,這不太好吧。

衛刃當然不是要送禮,他隻是拿出這塊玉佩給林薑看:“林太醫,這是我珍藏的貼身之物,極少有人見過。請您仔細瞧瞧,若有朝一日,我不能親自去接您,必會讓人帶著這信物去。”

他沒有明說,在場中人也明白:若有極端情況,比如突發宮變之大事,衛刃必然是要護衛在皇上身側不離的。到時他一旦脫不開身,卻又需要林薑到場的時候,隻能靠信物了。

就如同兵符一般。

這是要緊事,林薑也就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接過衛刃手裡的玉佩,仔細辨認著。

衛刃的珍惜之物,並不是什麼上好的美玉,反而是一塊雜質斑駁的玉牌,上麵雕的圖案線條也粗糙,像是外行所為,甚至邊緣還缺了一個小口。林薑也聽說過衛刃的身世——想必這是他從前至親留下的物件吧。

她細細看過將玉佩特征記在心裡,才還回去。

這樣近距離接送東西,她倒是把衛刃的傷看了個清清楚楚。他的左手是箭傷遺留問題,估計是當日沒有好好包紮用藥,那一箭又正在射在筋骨處,才留了些隱患。若是不趁現在治好,留了沉珂宿疾,早晚會受罪的。

於是她交還玉佩就提出:“衛副統領能否讓我看看傷口?”

衛刃有些猶豫,還忍不住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倒是好笑:“醫者之心等同視之。況且隻讓你露出手臂,人家姑娘家都沒有什麼,你倒是扭捏上了?”

衛刃是久在軍營之人,夏日時打赤膊的時候都有,並不是自己害羞,隻是還把林薑當成閨閣姑娘,覺得不好解衣服。聽皇上這麼一說,也就爽快的開始拆臂鎧上的緊扣。

而他一撩起衣袖露出皮膚,身上的金光在林薑眼裡更閃耀了。

林薑:我的寶石們要是有朝一日能堆成這麼大一堆就好了!

她將手指搭在衛刃的脈搏上——其實她從未停止過學習,有了【主任的眼鏡】和【醫神的靈感】進階後,她並沒有躺在自己的能力上一直吃老本。這兩個月在太醫院,她也在努力吸收這個時代的醫學知識。

比如真正的把脈和脈象。

再比如根據【主任的眼鏡】開出的藥方,她就倒回去了解各類藥材的藥性,不同病症所需的藥物與藥量區彆。

這會子一搭脈,就發覺果然如自己眼中所見,這位衛副統領的身體,好的沒話說,體內氣機之強健,簡直頂的上好幾個皇上。

估計是修行武藝的緣故。

林薑沉思著,時間就不免長了點。

皇上在旁還關心道:“怎麼,還真有大不妥?”這可是他看好的心腹,將來是要負責他人身和這皇宮禁內安全的,萬一出了事,叫他一時上哪裡去找這樣從小養大的心腹?

林薑搖頭笑了笑:“陛下,衛副統領的傷沒有大礙,隻是我第一回為身負武藝的人把脈,隻覺這脈象與常人不同,所以才摸的久了些。”

她收回手來,取下自己腰上錦囊:“至於衛副統領左臂上的舊傷,隻是傷的不是地方,正好落在筋與骨的連接之處,當時處理的又粗糙,才有些不妥,我紮兩針就好了。”

皇上聞言蹙眉道:“隨你去河南的太醫院醫使是哪一位?”

林薑一聽就知道衛刃這一趟出京估計不簡單,皇上連太醫都讓他帶上了,可見風險頗大。

衛刃搖搖頭:“回陛下,當時事態緊急,臣隻是自己隨手包紮了一下,回去又把此事忘了,並沒有召太醫看。”

皇上聞言無奈,隻得罷了。

兩人說話對答的功夫,林薑的針已經落在了衛刃的胳膊上。衛刃竟然絲毫不覺疼痛,不由看向正在給她施針的林薑。

太醫院青色的官服,與勒在下頜處玄色的束帶,越發顯出眼前的姑娘如玉像一般的容顏,她低著頭的神色又專注又自信,在她明媚嬌麗的容顏上更添了一種彆樣的神采。

衛刃先是一怔,然後連忙轉開臉。

但他跟個撥浪鼓似的頭轉過來又轉過去,早落在了皇上眼裡。皇上看著正坐在一處的醫患兩人,忽然心中一動。

——

林薑很快施針完畢,收了自己的銀針笑道:“衛副統領身體果然極好,這兩針下去便夠了,連藥也不用再吃。”

衛刃起身一禮:“多謝林太醫。”

皇上在旁忽然開口道:“衛刃,這是替你解決了一輩子左手的病候,一聲謝就完了?來日可要備點禮送到太醫院去。”

衛刃領命。

倒是林薑覺得,皇上這人,心思也太細致了,啥都要出言管一管,剛才還問自己寧國府的事兒呢,真是個愛操心的帝王。

待林薑和衛刃都告退後,畫眉公公給皇上換了新茶。見皇上拿起了折子,他便準備悄默聲退下去看大門。

誰料皇上又放下了折子,對他招手,然後用一種隱秘的語氣道:“你看這兩人如何?”

以畫眉公公多年揣測帝心的本事,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皇上在說什麼,隻道:“這兩位大人雖然都年輕,卻各有本事,對皇上也忠心耿耿。”說點好話總沒錯吧。

皇上發出了一聲讓畫眉公公都覺得奇怪的笑聲:“嗬嗬嗬,正是如此,所以朕覺得,他們兩個很是般配!”

畫眉公公要是晚生幾百年,應該就能分辨出來,皇上這種奇怪的笑聲,就是傳說中拉郎磕cp的笑。

而此時畫眉公公隻是大為震撼,他忍不住脫口而出:“可衛統領比小林太醫大好幾歲呢!”這一驚,連副統領都忘了說,直接給衛刃升了官。

皇上不以為然:“大幾歲怕什麼,彆說男子比女子大,便是反過來也無妨。”皇上自己後宮裡那什麼年齡的沒有,差上二十歲的都有,根本不覺得有什麼。

他細數道:“衛刃的出身孤苦,至今連個至親都沒有,以當日朕撿到他的村落來看,估計是親人都不在了。”

“朕當年將他帶回王府,教養了這些年,以後要用他,當然也要安排他的終身。隻是這滿京城裡,誰家擇婿不是挑三揀四的,那些有體統的世家眼高於頂,對衛刃的出身不明和親眷全無,不肯容受。”

“而那些巴不得舍出女兒來拉攏衛刃的人家,哼,朕又看他們心懷鬼胎,隻怕將來衛刃真叫妻族糊弄了去。”

皇上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倒是小林太醫,是家中獨女,又是朕看重的心腹太醫。雖有個父親,卻又常在海外尋仙,礙不著什麼。”皇上頓了頓:“便是林氏一族,林如海也隻一個女兒罷了,他也無甚可爭,從來避著京中皇子,也算識趣。”

畫眉公公在旁聽著,心道:皇上您打算的都挺好,可那都是為您自個兒打算的啊,好吧,還有為衛副統領打算的,唯獨沒想想小林太醫的心思。

在衛刃和林薑之間,皇上自然偏心衛刃這個從小帶大的孩子,但對畫眉公公來說,替他治病免痛還能一起暢談八卦的小林太醫才更好,衛副統領啥的就是塑料同事情!

在畫眉公公看來,小林太醫這些年呆在巡鹽禦史府,如今也是正經官宦家小姐不說,連自己也是從五品官兒了。以林家在江南之勢,哪裡尋不來一個好夫婿呢。

這時候畫眉公公的腦回路跟林如海奇異重合了:到時候嫁一個敦厚的讀書人,由林大人扶持著走官場,再加上小林太醫在宮裡的體麵,將來她不做太醫,做個文官家的誥命夫人不香嗎?

衛副統領雖得皇上重用,但皇上自己也說了,他不是世人眼裡的好女婿。再加上他常要替皇上做些危險要緊之事,這萬一哪天……小林太醫好好的女孩子,難道還得守寡不成?

所以畫眉公公並沒有很接話附和皇上,麵對皇上的追問:“如何?朕想的這樁親事是不是極好?”他隻是忠厚為難狀:“陛下,您這話問奴才,奴才實在是不知如何回答。奴才聽小林太醫說過,年節下林遊弈使就會進京,皇上正該問著小林太醫的父親才是。”

皇上一琢磨,是這麼個道理。

而且他到底還沒親眼見過林長洲,很該再考察一下人品,彆是那種會惹是生非給他女婿拖後腿的人。

再者林薑年紀確實小一些,這親事可以慢慢商議去。

——

林薑並不知道,自己進明正宮一回,連終身大事都被人安排了。

她此時確實擔心終身大事,隻是擔心的卻是黛玉的。

這些日子她在宮裡,把皇子們的脈案翻了個遍,十分頭疼——實在是這些皇子看起來沒有一個良配。

且說當今皇上生兒子有個很神奇的規律:嬪妃位份越低越容易生。

這宮裡皇子的生母,多半是些貴人答應之流,罕有的三個嬪位還都是皇子長大後,皇上一層層為其生母提上來的。

這給皇上愁的。

他難道不想要個嫡子嗎?雖然他不甚喜歡皇後,但按著宮規,逢旬日都會去皇後的鳳霖宮,就當政務一般認真對待耕耘嫡子之事。可這些年辛勤勞作下來,愣是顆粒無收。

可惜皇後娘娘連好消息都從來沒有過。

而正二品妃位上,寧妃、哲妃這些家世不俗的嬪妃,生的都是公主。反而宮女出身的各位答應、常在,倒是常常一次就有了,一生就給他生個兒子。

想起此事,皇上就有些糟心,唯有貴妃還能給他些安慰,算是碩果僅存的擁有兒子的高位嬪妃。

讓林薑來說,皇上的皇子們也是倒黴,很有些爹不疼娘不愛的意思:太上皇他老人家這幾年被病折磨的兒子都不管何況孫子,一年到頭也懶得看一眼。又是烏泱泱一群更不顯得珍貴,每年拜壽磕頭,太上皇連人都分不清。

而皇上就更忙了,一邊要擔心自己的病一邊要治理國家瑣事,更要緊的是還要應付太上皇這尊頭頂大佛,對兒子們也就是大撒手不管。

以至於前四位皇子都成年娶親了,也沒有個正經親王郡王爵位,還全在宮裡擠著住。

皇上不提,太上皇不問,朝中便是有人敢說話,提過後見兩位陛下都沒動靜,也就不敢再說了。

而這些皇子們,除了貴妃所出的十皇子,生母位份還都頗低,母家也指望不上。

貴妃的十皇子出身倒是夠了,皇上貴妃也很看重疼愛,可無奈十皇子才六歲,而且特彆體弱多病。

他這短短六年的脈案,就能碾壓他大哥二十五年的脈案史,可見一斑。

林薑看來看去,總覺得這宮裡將來水要渾的不能見人啊!這太上皇一旦去了,皇上的兒子們開始奪嫡起來,估計得是一團亂象。

所以這種皇子妃的榮耀真是不要也罷!這才是鳳姐兒常抱怨的:外頭體麵體麵苦。

黛玉自己的心思也是這樣,用她的話說:賈家才多少人,不過兩房主子便日日烏眼雞似的,看的好不心煩。那宮裡自然隻有事兒更多的,她是很不喜歡常日與人陪坐敷衍更甚至要勾心鬥角的日子。

她可以懟人,但她從來不是那種與人鬥其樂無窮的鬥戰勝佛脾氣,實則很不願沾染這些。

林薑和黛玉就此事已經悄悄商議過,隻是林如海對黛玉來說是可依賴的生父,是定海神針,他的信一日不到,她們也就總是記掛著。

“小林太醫又研究了這麼久的脈案,真是刻苦啊。”

太醫院的所有脈案記錄都封存在太醫院大堂東側的靜室內,除了陛下可以取走,旁人都是不能帶出門的,林薑也隻能搬著小板凳來此處坐著看。

等她看完出門,在大堂裡值班的太醫們就都會跟她寒暄幾句。

他們也是真覺得這小林大夫難得——進了太醫院,也就是當世醫者所能走的最亨通的官路了。許多人進來後,也就懈怠了,隻看自己最熟的那部分病候。

畢竟在這宮裡,多做還可能多錯,還不如隻乾熟練工求個穩當。

鄉野之間哪怕有神醫,太醫院的大夫也不去比較,橫豎他們已經進了官衙門,有了終身保障。

但看這小林太醫進了太醫院後,還日日夜夜不放下對脈案醫書的研究,甚至年紀輕輕就因為看書看壞了眼睛,戴上了眼鏡,不由讓這些圖安逸的太醫們感慨:這簡直又是一個醫癡秦院正啊!

林薑看了一眼懷表,已然到了下班的時辰,便與同事們告辭,準備出宮去。

榮國府在這件事上積極的不得了,給她備下馬車和車夫,專管隔一日送她出入宮。

她心裡想著事,從宮道上往北門外走——橫豎中午這時辰,也沒有外臣出入,她就慢慢溜達著走,神遊天外。

“林太醫。”

忽然一聲從她身後響起,把她嚇了一跳,一轉過身又險些亮瞎了眼——正是衛刃站在她身後兩步開外。

林薑忍不住摸著心口:“衛大人啊,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衛刃也想不到這在禦前看起來都頗為自然隨意的太醫,居然被自己一聲呼喚嚇得像隻貓一樣,險些跳起來,忙道:“對不住,我是瞧著太陽正烈,林太醫卻不走宮牆下陰涼處,隻一路曬著自己,這才過來問候一聲。”

林薑抬頭,果然正午時分,日頭頗大。怪不得剛才看衛刃,比在屋裡看還要閃光。

林薑收了心神笑道:“衛大人是習武之人,寒暑不侵。我倒覺得這初冬天氣頗冷,還是曬曬太陽的好。”

衛刃點頭,又看了一眼林薑:“官服薄了些,林太醫應當多穿些。”說到這兒又止住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說來他自己就粗枝大葉的,受了傷都隨便裹一裹,平時當然也不關注旁人穿什麼戴什麼的。可方才,見這林太醫在太陽下麵曬著,青色官服玄色束腰,越發襯的她有些纖細,像是一株可憐的小柳樹一般蔫噠噠垂著頭,他不自覺就上來打招呼了。

林薑見衛刃邊說話,邊與她一道往宮門處走,不由奇怪:“衛大人不當值了?”

衛刃點頭:“今日向陛下麵呈了河南流民之事,陛下許我半日假。”

林薑心道皇上可有點周扒皮的意思啊,聽畫眉公公的話音,衛刃這一去可是一個多月,還受了工傷,居然就給人家放半天假。

於是她真心實意道:“衛大人辛苦了。”

這句話衛刃聽過許多次,隻是像林太醫這樣語氣真摯,似乎真的替他感到辛苦委屈的語氣極少,心裡頓時有種被關懷惦記的暖和。

林薑則是做慣了大夫,繼續囑咐下去:“還有,衛大人也不要藝高人膽大,受了傷也不當一回事。殊不知許多小病不管不顧,一味逞強就成了大病。而且人這一生長著呢,年輕時候虧欠身體,老了以後,身體可要找你要債的。”

衛刃生無親眷,性子又冷,兼之是皇上心腹,整日不是鎮守禦前就是外出辦差——生殺戰場對他來說很習慣,但這樣的午後,曬著太陽與人閒庭信步,邊走邊說家常話,實在是個新奇的體驗。

以至於他一時都不舍得說話,隻是像休憩的豹子一樣,對著太陽眯了眯眼睛,難得露出一種安閒的姿態。

眼見宮門在眼前,他甚至想這條路可以再長些。

隻是天不遂人願,走向宮門的路沒有變長不說,橫空還跳出來兩隻攔路虎。

“衛刃!衛刃!我在這兒呢!”

林薑有些詫異:這宮牆之內,還有這樣大呼小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