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陰差陽錯(2 / 2)

於是在場的姑娘們有不會作詩的,倒沒有不識字不會看詩的。

襄王郡主此時就笑道:“正是呢,我們這等不會做的,還是會點評好壞的——畢竟沒吃過肥豬肉,也見過肥豬跑啊。”

將要作詩卻被比喻成肥豬跑的姑娘們:……

與紹王在京中的霸王名聲不同,這位紹王妃在京中名聲很好,名望十足,這些姑娘們正可以放心展才。

隻看去年由林薑初入京城之事,扯出了京派與南派的夫人大戰,而她隻一人反水站到南派夫人那邊,就能夠壓著京派夫人們,就可知她說話的分量。

姑娘們也很願意在紹王妃跟前留個好名聲。

這年頭又不搞什麼相親,也沒有什麼自我展示。

貴族之家聯姻除了親戚間可以彼此了解外,多半就是靠口耳相傳的名聲,姑娘們名聲好了,才能一家有女百家求。

於是這十多位姑娘,甭管水平如何還是去作詩的多,總要表現一二。走到評詩這邊的唯有襄王郡主、迎春和林薑。

迎春當場就懵了:她原是想不出頭躲著的,沒想到現在評詩的人這麼少,她到這邊倒顯眼了。

以她的脾氣,想到一會兒要讓她把這些貴女們的詩作分個高下點評,迎春就瑟瑟發抖,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她寧願去作詩那邊墊底!

迎春的手足無措和窘迫被黛玉看了出來,黛玉就溫聲問道:“二姐姐要不要也來下場試試?”

迎春如蒙大赦,剛想動步,又不由有些羞澀膽怯地看了一眼紹王妃。

紹王妃含笑:“技癢就下場,這有什麼。”然後目光從黛玉身上掠過。

這是個能體諒彆人難堪的孩子。

雖說她派來的楊女官還沒來得及跟她細細彙報這位林姑娘的舉止,但紹王妃隻從這短暫的接觸中,就覺得這孩子,聰慧過人心思澄澈。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隻盼著她的蘅兒能消了那種怪病才好。

襄王郡主見迎春跑路,不由撅了噘嘴,看向林薑:“小林太醫,這可隻剩咱們倆了。”

林薑笑道:“郡主,這不還有王妃和兩位夫人嗎?”

紹王妃這個脾性顯然是從小被家裡看重當男兒教養的,文化水平絕不差。而魏夫人和吳老夫人又都是出自書香門第,活了這麼大歲數,便是不會作詩,於眼界上點評小姑娘們的詩詞,也絕對夠了。

她跟襄王郡主,才是在摸魚的兩個人呢。

好詩不需要穿鑿文字,隻看詩仙詩聖們的詩詞,哪個不是膾炙人口流傳千古,並不是用典越多,用字越佶屈聱牙才是好的。

有多年義務教育打底,她哪怕不會作詩,但也能看出好歹。

王妃做了韻官兒,親手從匣子裡拈了韻出來,然後指了座鐘道:“作詩得有興致,也不著急趕時間,就等鐘表指到六上頭再回來寫詩吧,你們願意在這屋裡看看書也好,願意在院子內外逛逛也好。”

雖王妃如此說,但姑娘們多半也是在屋裡冥思苦想,守著筆墨,隨時塗抹。

另有現去翻詩書韻律的,或是問著旁邊好友一二記不清的典故。

倒是黛玉,走到院中,輕撫梧桐,又看冬景。

紹王妃看著她走動舉止,越發滿意——人有沒有靈氣,實是時刻看得出來的。

正好趁這個機會,將楊奇兒叫到身邊來,主仆倆咬起了耳朵,說的也是黛玉。

楊女官剛才因為歡喜還摔了一跤,經此一事,倒是更看清了黛玉的處事,此時一一跟王妃細說,主仆兩人都麵露微笑。

坐的近的魏夫人能聽著,也跟著頷首而笑:這周黎蘅的婚事,何止是紹王府的老大難,連魏家都跟著擔憂的不得了。

此時魏夫人跟紹王妃心情是一樣一樣的:好姑娘都挑中了,隻盼著周黎蘅千萬彆犯病!

而吳老夫人坐的遠些,正在跟林薑聊家常和醫理,老人家久病成醫,就許多保養秘訣都上心,林薑也就順道先給老夫人推薦了下她跟黛玉要編纂而成的醫書。

吳老夫人笑眯眯:“那我可得定下幾本。”

林薑與老夫人說了會兒話,目光一晃,就見黛玉的身影在屋外梧桐樹下立著。看著這梧桐,她忽然就想起了瀟湘館。

不知這一回她還能不能見到美輪美奐的大觀園。

說來從她進宮到現在也有小半年了,卻是一麵賈元春都沒見過。據賈家人說,賈元春是在皇後娘娘宮中當差。

俱林薑看來,皇後娘娘正是這宮裡最沉得住氣的一位,當時太後和貴妃給林薑賞賜臘八粥,多少妃嬪跟著一起送被皇上斥責裹亂,而這地位最正最崇的皇後娘娘巋然不動,四平八穩。

而這位皇後娘娘除了沒孩子,似乎身體也很好,除了固定去給她請平安脈外,鳳霖宮極少傳太醫。

更不曾跟林薑打過一點交道。

以至於林薑對那位傳說中的賢德妃賈元春雖然感興趣,卻從未見過一麵——這也加深了王夫人對她的怨言不滿。

賈家自然是拜托過林薑,想請她在宮裡幫襯元春一把的,可林薑每回都實話實說,皇後宮裡沒去過,根本沒見過賈女官。

王夫人心裡根本不信這話,隻覺得林薑是推諉之詞。

有這樣一位皇後,賈元春是怎麼忽然連跳數級,從女官做了賢德妃的呢?林薑有點想不明白。

主要是皇上一看就不是那種會老房子著火為情所困的男人。

他估計隻會為皇位一件事內心如火如荼。

就在林薑想著賢德妃、大觀園這些事兒的時候,就見黛玉往院外走去。

此時距離紹王妃限韻已然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已然有姑娘打好了腹稿,於是也不在桌前冥思苦想了,也走到院中去邊觀景邊潤色腹內詩詞。

院中逐漸熱鬨起來,不再隻有黛玉一人。

而黛玉看起來似乎有些陷入沉思。

林薑了解她,這是她專注出神的表現,大概是現在正糾結著一句詩詞,需要靜下心來細細斟酌——故而黛玉離了逐漸熱鬨起來的庭院,信步往外走去。

雖說紹王妃打過包票,但林薑還是不放心,就想著起身跟出去。

“奇兒,你去瞧瞧林姑娘,不必擾了她的詩性,隻在後頭看著便罷了。”紹王妃倒是先她一步開口了。

林薑就見方才立在紹王妃身邊的楊女官應了聲是。

她再次感慨:紹王妃真是個細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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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黎蘅從側門回府的時候,心裡還有點心虛,不知道會不會撞上父親,今日可是父親休沐的日子呢。

且說紹王爺的工作不僅僅是在京中做一霸,他還有一份很正當很尊貴的工作:那就是大周的宗人令,專門負責管理皇室內部事務,手握大周皇室的玉牒族譜。

各宗親添了新丁,總要上他這裡來報備才算真正有了身份。同時還要負責審判一下皇室宗親違法亂紀的行為。

作為太上皇親弟弟,皇上的叔父,他有足夠的輩分和地位擔任宗令,也有足夠的魄力,把犯了事兒落在他手裡的皇族捆起來打。

而且宗令不是虛職虛位,是有一處很高大上的宗人府衙門供紹王爺辦公。

故而紹王爺也是會出門去打卡上班的。

隻是他休沐時間比較多,基本上隔三日就要歇上一天。而畏懼親爹的周黎蘅,把紹王的值班表背的滾瓜爛熟,凡是父親休班,他就往宮裡跑——橫豎太上皇是許他在上書房讀書的。

今日就是紹王休沐的日子,可周黎蘅還是冒著風險從宮裡出來,回到了府裡。

他是為了朋友回來的。

周黎蘅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因而對宮裡的有些皇子的為人,很敬謝不敏。他便是進宮在上書房讀書,說得上話來的也隻有幾個人。

其中就包括五皇子。

五皇子的生母亦是宮婢出身,至今還是個貴人,在宮裡默默無聞到跟沒有這個人似的。雖然都是宮婢,劉嬪生的到底是長子,所以得了個嬪位,而五皇子年紀不上不下,生母卻隻好止步貴人了。

五皇子是個靜默謙和的脾氣,兼之年紀相仿,周黎蘅跟他的關係就不錯,算是皇子裡最親近的。

然而皇上這些個皇子,全都是物競天擇長大的,沒人教也把叢林法則那一套學會了,天生就會跟兄弟們爭奪,奪取父皇那微不足道的寵愛和看重。

像是一群饑餓的小獸爭搶美味的鮮肉一樣。

五皇子出身在皇子裡也算中等偏下的,但他為人聰穎功課頗為不錯,尤其是一筆字寫的絕佳,皇上對這個兒子還算是比較有印象,逢年過節還會把他宣了去當代筆,寫點福啊壽的,分賞皇親國戚和功勳大臣。

就這樣一點點的另眼相看,加上紹王世子與他關係不錯,就造就了五皇子被兄弟們敵視孤立的狀況。

事情還要從一本書說起。

除夕那日,皇上給超過十二歲的兒子們每人發了一部新書,名為《周氏文賦》。

該書的作者們來頭極大,就是大周開國太、祖至太上皇這五位帝王——皇上趕在年前命史官將先祖們的詩文搜集了一遍,命宮中書局刊印出來,當做新年紅包發給了兒子們。

這份新年禮還附帶了作業:皇上命兒子們通讀先祖詩文,並將祖輩們用過的典故都在書中批注出來,待二月中旬祭天大典後,皇上要親自檢查的。不但要檢查書籍還要口頭考試——防止皇子們找老師們做槍手代筆。

所以這個年,皇上過得挺好,皇子們卻都過得不甚好,每日沉浸在對考試的緊張惶恐中。

皇上大撒手慣了,對兒子們的功課一般不理會,隻是誰的老師來告狀就打誰,這回忽然布置了功課,皇子們當然都牟足了勁兒要表現一二。

五皇子也不例外,這一個多月,他認認真真的翻閱了無數的書籍,認真摳每一個典故,把先祖的詩集們都要盤出漿來了。

他下了大心血和功夫,也漸漸自信起來,到了父皇考問那日,就算不是榜首,也絕不會拉胯。

然而就在皇上要查功課的前一天,他發現父皇賞給他,他也認真批注了一月有餘的《周氏文賦》不見了。

當時五皇子整個人都仿佛凍住了一般絕望。

他不是沒想過兄弟們可能會阻撓使壞,所以他連自己貼身太監都沒告訴,隻把自己屋裡設了**個上鎖的櫃子,每天要離開屋子出門時,都隨機選一個櫃子把書鎖進去,鑰匙自己拿著。

可今天,他不過去給母妃請了個安,短短半個時辰的功夫,回來就發現他藏書的櫃子被人撬開了,裡頭的《周氏文賦》已經不翼而飛。

他覺得身上的血都涼透了。

他簡直不敢想象明天父皇會怎麼斥責他:哪怕偷書的賊人必然有罪,但丟了書就是他自己無能。連一本書都保不住的人,父皇來日怎麼會相信他能守住江山?

父皇得知此事,多半會問:那來日你把我大周的玉璽也丟了怎麼辦?

而今日上書房早課完畢,周黎蘅都未見五皇子,就特意來寢宮尋他,怕他是病了。

誰知一進門就看到眼睛通紅坐在地上的五皇子。

周黎蘅在弄清事情原委後,就知道五皇子為何這樣絕望了。

禦賜的書不比外麵市賣的書,買一本補上就行。宮裡書局刊印的都是特製的絹和紙張。

皇上年前這批《周氏文賦》印了一百本,除了二十本是罕有的白玉紙,其餘八十本用的都是普通的韌竹紙,大臣們都未得到白玉紙,六部尚書也隻收到了竹紙版本。

故而此時五皇子想淘換一本皇子的白玉紙版本,都沒處弄去。

周黎蘅對皇室的鬥爭又是覺得心寒又是無奈,忽然想起一事,就安慰五皇子:“我家裡倒是有一本白玉紙的《周氏文賦》。”

那二十本白玉紙書,除了皇子有資格得到外,紹王爺當然也有資格榮獲一本。

而且紹王爺還不用被皇上考試。他本人也不愛看先祖的詩,所以直接就扔到作為藏書之地的外書房去了。

五皇子簡直是絕望中抓住了一根希望的稻草,在問清楚紹王收了禦賜的書,連個署名也沒寫的時候,他心中終於又燃氣一絲希望的光:隻要有書,隻要有書他就能通宵默寫出所有的批注。

那些典故在這一月內已經被他背熟了,通宵寫一遍就是。

周黎蘅顧不得對父親的畏懼,立刻出宮回府,準備給五皇子拿書回來救急。

希望不要碰到父親吧,他在心裡祈禱,畢竟那連名字都沒有的匾額都沒掛的外書房,平時從來沒人,父親想來也不會過去。

為了不發出動靜,周黎蘅連小廝都沒帶,孤身一人就往閒置外書房走去。

——

兩人照麵的時候彼此都愣住了。

於周黎蘅是再沒想到這外書房居然有人,於黛玉是沒想到有姑娘跟自己一樣也晃悠到外頭來了——也不怪黛玉錯認,今日姑娘們都換了男裝,她又想詩想的入神,猛地與一個錦袍少年打上照麵,也隻當有彆的姑娘也走出了庭院。

而接下來再看清對方麵容的時候,兩人又俱是一怔。

黛玉納罕心道:今日來紹王府的姑娘,她雖還未一一說上話,有的人麵容記不太清,但這樣一個璀璨如明珠的出挑之人,她沒有道理會不記得啊。倒是再一細瞧,發現眼前人有六七分紹王妃的模樣,一看便是至親,黛玉心下就解了疑惑,想來是王妃的娘家姑娘剛過來吧。

而周黎蘅也發怔:人人都說他是京城第一美少年,可俱他看,自己隻不過隨了母親的好容顏,倒是眼前這位少年,雖看著纖弱些有女兒之態,但氣質之出塵,為他見過的人物之首!自家什麼時候多了這樣一位少年?又能隨意出現在外書房,難道是家裡世交之子?

因兩人都是聰慧之人,一怔之後,都非常迅速的把自己腦洞圓上了。

隻是這圓的差大了!

倒是比黛玉慢半拍出門的楊女官驚呆了:她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難道是自己今日幻想世子爺世子妃的將來太多,所以出現了幻覺?不然本該在宮裡待著的世子爺怎麼會忽然出現在她心目中的世子妃對麵!

她腦子運轉不能,隻知道萬不能出聲驚動了人,就把自己往山石後麵一塞。

而腦子運轉良好(雖然方向錯了)的黛玉和周黎蘅,則是各退了一步。

然後兩人同時開口了。

周黎蘅自覺作為主人家,並不自恃世子身份,主動起手行禮問好:“這位世弟……”

黛玉則覺得作為客人,對紹王妃的親眷自要客氣些,便也開口:“這位姐姐……”

一聲稱呼過後,兩人俱是傻在了當地。

周黎蘅震驚:這是位姑娘!!

黛玉更震驚:這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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