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緣法(2 / 2)

林薑想象一下世子爺當時的情態也覺好玩,然後點頭認同黛玉的觀點:“世子是個好人,必不是故意唐突妹妹的。估計他現在心裡隻想著怎麼跟妹妹道歉呢。”

估計接下來的日子,她在太醫院又會多見幾次送道歉禮的世子爺了。

君子慎獨,唯有私下裡還是君子的人,才當真品性端正。

而黛玉和林薑,碰巧就見過周黎蘅私下的舉止——便是沒有任何好處,頂著跟皇子撕破臉的風險,也要行心中正道,做正確的事情,維護不相乾的人的名譽和利益。

這樣的品性,足以讓人信任。

所以黛玉今日雖然嚇了一跳,但卻並沒有生氣。她一眼看出,周黎蘅絕不是知道這外書房有許多姑娘而故意闖了來的。

從前隔著牆就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如今一麵之緣後,黛玉更是篤定,也就明白了,為什麼林薑總說紹王世子是個純善之人。

他的眼睛又美麗又溫柔,帶著冬日陽光一樣的暖意,湛然如洗坦蕩如斯,無一點不可對人言說的陰暗。

黛玉驟然發現自己居然出了一回兒神,不由麵上飛紅。

還好天色漸晚,車裡也不甚亮,想來薑姐姐應該沒有看到吧。

其實林薑看到了,隻是裝作托腮出神沒看到,心裡卻十分惋惜:今日往紹王府這麼一走,她深覺紹王妃為人絕妙,又聽黛玉說起居然天緣湊巧就遇上了周黎蘅——這讓她陡然發現,美人世子爺跟林妹妹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偏生周黎蘅有病,還是一種京城公認的不能說親的怪病。

林薑想想都著急:他到底啥病啊,什麼時候再發作一下,我好去親眼看著,爭取給他去了這個病根。

——

此時不光林薑在著急,紹王府一樣急。

紹王妃在宴席散場後,才聽楊女官說周黎蘅居然跟黛玉偶然碰了一麵,驚詫的不得了。

“這是怎麼說?遇上了?怎麼會遇上?哪裡來的這樣湊巧的天緣?”紹王妃驚得連發四問。

楊女官也磕糖磕的神誌不清,隻道:“王妃沒親眼見著,兩人這樣臉兒對臉兒一站,那真是連廊下的花草都沒了顏色了。”

紹王妃露出羨慕之意:羨慕楊女官在第一現場。

然後又擔憂道:“你看蘅兒沒有發病的意思吧。”

楊女官搖頭:“想來是宮裡有要緊事,世子爺拿了禦賜的書就匆匆又走了。”

紹王妃雖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也推測了個**不離十:“這孩子,想必又在宮裡動了善心,估計是皇子們之間又有了齟齬。”

纖細的長眉蹙起:“宮裡也真是夠亂的。其實打過年出了大皇子妃的事兒,我就不想再叫蘅兒入宮去讀書了。偏生王爺不肯,隻說正該趁現在的奪嫡亂局初露的時候叫蘅兒去曆練一二。唉,真讓人擔心。”

楊女官無話可勸,其實也不必勸。

她知道,其實王妃心裡也明鏡兒似的呢,世子爺將來既然要做正經親王,接過紹王府的榮光,那就要走這條路,就要學會辨彆宮內是非卻又能獨善其身。

正如農戶要會種田,鐵匠要會打鐵,世上從來沒有人能安享富貴而不付出一點勞動的。這明辨宮廷情勢就是皇室宗親,尤其是想要體麵想混的好的皇親國戚們,必備的技能。

王妃再疼愛世子爺,也不能攔著他去學習這等要緊保命的本事。

若真因為現在的溺愛,導致世子爺不能善斷世情和宮廷局勢,將來真正接過王位,卻被人引到奪嫡的渾水溝裡去,那才是萬劫不複。

起碼現在紹王爺康健,世子爺年紀又還小,便是被皇子們坑了一兩回,做錯點什麼事兒,紹王都能替他抗住,保住紹王府的爵位和地位不失。

這就是王爺所說的,栽跟頭要趁年輕,老了可就容易摔倒爬不起來了。

這一日,直到夜裡,周黎蘅才從宮裡回府。

回府的第一件事,卻是去求見他平時最害怕的父親。

他不是個腦子一熱心裡一軟就糊塗的人,這件事並不小,他須得跟父親說明。

紹王府禦賜的書,被他給了五皇子,紹王對這件事不能一無所知,免得將來禍起蕭牆。

所以周黎蘅也沒有逃避,鼓足勇氣去前院書房求見。

誰知王府的長史官笑眯眯出來:“王爺去後院了,世子爺您去王妃去處尋吧。”

紹王跟紹王妃正在討論兒子的婚姻大事——明明是在家裡,明明是這家中最大的主子,兩個人卻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做賊一樣。

“什麼?今日都碰上麵了?那蘅兒若是不犯病,大約就成了!”紹王激動的臉色通紅。

王妃點頭,也悄聲道:“等他回來,你不許罵他罰他,免得罰病了他。等我私下裡問問他的意思。”

紹王爺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頭楊女官就報:“世子爺到了。”紹王立刻端起了黑臉——這是已經習慣了做一個虎爹。

周黎蘅進門也就直接跪了認錯,將今日事發突然,五皇子陷入困境,他決意幫忙都說了一遍。

紹王盤膝坐在茶桌旁的矮榻上,臉沉如墨:“知道錯在哪兒了嗎?”

周黎蘅低頭:“兒子不應該先斬後奏,先應下將府裡的書送給五殿下解圍,然後再回來稟報父母。”

他猶豫了一下,在母親關懷鼓勵的眼神中,還是對父親道:“父親,這事要是發生在其餘皇子身上,兒子是不會莽撞伸手就管的。”

周黎蘅是性情單純善良,但不是個傻白甜。

皇子們之間的齟齬齷齪他都看的出來,而且也心有防範。若是換了個大皇子、八皇子之類的來求他,他都要懷疑一下,對方是不是故意藏起自己的書,要借著他的手鬨大此事坑害兄弟。

可五皇子的困境他看的真切,而五皇子的為人,他也信得過自己這些年的判斷。

畢竟這是與他最熟的一位皇子,要是還看不清被人背後捅了刀子,那也該他吃這個大虧長記性了。

紹王冷哼一聲:“還算你知道輕重,沒想著把此事瞞過你老子我。”

周黎蘅搖頭:“兒子不敢。禦賜的《周氏文賦》,府裡也隻有那一套白玉紙版。若是將來此事在陛下那裡鬨出來,兒子不能讓父親什麼都不知道,就去禦前答話。”

見紹王麵色鬆動,紹王妃就道:“起來坐著說話吧。”

然後又問周黎蘅:“五殿下現在可弄明白了,是誰偷了他的書嗎?”

周黎蘅搖頭:“他說左不過是自家兄弟們。方才五殿下也與我商議了,這偷走書的人,必不是一偷就算了,也許還有後招。”

紹王來了興致:“哦?我倒要聽聽,你們兩個商議了些什麼出來?覺得那些賊有什麼後招害人?”

周黎蘅:“若明日五殿下拿著咱們府上的書上交給陛下,說不得就有人舉發‘撿到了五皇子的《周氏文賦》’,那陛下必然要問五殿下既然丟了自己的書,那這本又是從哪兒來的,估計都有人都要給他扣上欺君的帽子。”

紹王一笑:“不錯嘛,你們兩個孩子能想到這兒,也不算笨蛋了。”

紹王妃抬手擰了紹王一下,嫌他誇兒子都不會好好誇。

今日五皇子還不等周黎蘅從宮外回來,就命打小跟著他的貼身公公,把他宮裡昨日今日兩天負責灑掃的小太監們都捆了先關著。

等周黎蘅回來,兩個人商議了一會兒,五皇子就道:“你是好心幫我彌補這個錯漏,我總不能連累了你和紹王府。明日一早,我先就去求見父皇,隻盼著父皇肯見我,我好將此事一一回明認錯。”

到底還是年輕,一發現書沒了就慌張失措,害怕本來就稀薄的父皇的目光化為烏有,所以才趕緊想著描補。

可冷靜下來就不免覺得,說不定他這樣的焦頭爛額,急於隱瞞錯漏才會跳入彆人的陷阱中。

皇子們都知道,紹王世子不太跟皇子們來往,也就是因為書法的關係,跟他走的近一點。

而紹王府有一套跟皇子一樣的《周氏文賦》也是人所皆知,可能這個局就是奔著他跟紹王世子的關係來的——周黎蘅若是不肯借給他,不為他解燃眉之急,或許兩人關係就此掰了。而周黎蘅若是肯給他拿書彌補,瞞天過海,正好被一起參‘欺君之罪’。

是兩麵都能成的算計。

於是五皇子跟周黎蘅商議了一二,還是要釜底抽薪,先將此事稟明皇上,拿出認錯的態度來。

至於這本《周氏文賦》也是不可或缺:皇上知道真相,不代表皇上願意揭露真相,願意看兒子們在眼前跟烏眼雞似的對啄,甚至皇子裡還出了個賊。

皇上可是最要麵子的,尤其是在太上皇還在的時候,皇上更要保證自己一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免得給太上皇機會,敲打他的皇位。

五皇子能夠體諒父皇的難處,隻要皇祖父還在,父皇就要太平,哪怕是粉飾的太平!

五皇子私下裡跟父皇認了錯,麵上仍舊拿著這《周氏文賦》跟兄弟們一起交作業去,不鬨出事來大家麵上光滑平順過去最好。

“要是非有人不長眼要鬨。”五皇子想起這群兄弟也不由冷笑:“那便是他們自己跳出來要叫父皇煩惱了。”

誰願意剛過完二月龍抬頭,祭祀完天地,回來就看到兒子們鬥的你死我活的,連欺君的帽子都往手足身上扣?

皇上肯定要煩了那構陷兄弟挑唆禍事的人。

隻是五皇子也算倒黴,平白被偷了書,總得先去求見皇上認罪。

周黎蘅將此事都一一說了,紹王見他們見事還明白,就不罵自己兒子,改罵彆人兒子了:“皇上生的這群不省心的小畜……”

紹王妃再次伸手,拍了紹王爺一下:“既然沒有要緊事,你就出去吧。”

可彆說出什麼不好聽的來了,皇子們再不好,那也是皇上的兒子們,輪不到彆人說。

紹王爺被媳婦拍了攆人,隻好揮揮袖袍出去了。

心道這話也不是他說的,還是皇上年後跟他喝酒,多喝了兩杯後自己罵道:“王叔瞧瞧朕生的這一個兩個的小畜生,也不知朕是犯了哪一門子的晦氣!”

紹王當時也無語了,他也不太管庶子們,但他覺得自家庶子們不至於是一群畜生。

皇上還發狠呢:“等朕清閒了,再挨個剝他們的皮!”

這話說的都鬼氣森森起來,紹王爺當時酒都醒了:“倒也不必剝皮抽筋的吧……”

皇上這才:“哦哦,朕是說挨個揭他們的皮。”也就是打一頓的意思。之後卻又冷笑:“還有那等無人心肝腸的人,真剝了他們的皮,倒白臟了朕的名聲。”

也就是皇上這番話,讓紹王意識到了大皇子妃過世的疑言,隻怕不是旁的皇子構陷流言要害大皇子,而是他真的生了禽獸之心治死發妻。

至於皇上說的閒了,必然是太上皇仙去之後,他才能騰出手來,一邊抓朝政一邊抓兒子們。

紹王離去後,剩下了紹王妃母子。

楊女官上了王妃臨睡前要喝的養顏湯,也便悄悄退下去了。周黎蘅見楊女官不在跟前,就按著紹王妃往日的習慣,先再碗中加了一勺蜂蜜,一勺玫瑰花露,攪拌均勻,才請母親喝。

紹王妃見這體貼孝順的兒子,眉眼都是笑意。

她也不跟兒子繞彎子,直奔主題:“聽說你今兒回府來,在院外竟碰上了林姑娘?”

紹王妃提林姑娘三個字,周黎蘅臉紅的像是燒開了水一般,紹王妃都怕兒子著了冒起煙來,大冬天忍不住伸手給他扇一扇。

“蘅兒,你有什麼不舒服嗎?”紹王妃擔憂的不得了,難道我們好好的兒子,竟是個不得婚配的孤老命格不成?這才提一句林姑娘,他看起來就要病了。

周黎蘅忙搖頭,然後又道:“母親,我,我今日唐突了林姑娘,又不知怎麼道歉……”

紹王妃不由含笑:這就是緣法了。

周黎蘅的溫厚性情,是對男對女如出一轍。在他院裡服侍的丫鬟和素日跟他上學的小廝們,在他眼裡似乎沒什麼分彆。

紹王妃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見識又不同於俗人,在家中也沒有給兒子塞小妾通房的習慣。

不過她不塞,不代表丫鬟們沒有主觀能動性。

周黎蘅十歲得封世子,在這王府裡的少爺中,地位無疑是超然的,容貌更是出色。服侍他的丫鬟,難免有的就動了想攀高枝以後做側妃的心思。

隨著周黎蘅年歲漸長,丫鬟們的心思,有的就大膽付諸了實踐。

而紹王妃在聽說兒子屋裡的丫鬟有錯了主意,半夜三更總去世子爺跟前守夜端茶的,總想著親近的時候,就找了一日給他換了一批服侍的丫鬟。

全都是相貌平平,沉默寡言的。

原以為兒子失了那些靈巧乖覺的丫鬟,會不願意,誰知周黎蘅回來,根本都沒當回事。

還是紹王妃主動問起換了丫鬟可有不妥,他才含笑道:“從前她們幾個服侍倒是儘心,就是有時候話多了些吵嚷,母親為我換幾個安靜的也好。”

紹王妃還有點無語,隻當兒子還小,對男女關係沒開竅。

且他不但對丫鬟們如此,對親眷家的姑娘,也都是溫和大方的,視姊妹兄弟如一般相待。

甚至遠了不說,隻說最近的小林太醫,那也是個容貌出色年歲相當的閨閣姑娘,周黎蘅幾次送禮送帖與她,說起來都是大大方方的,簡直跟說起衛刃這種男人來沒差彆。

誰料今日一提起黛玉來,就見周黎蘅整個人像是一隻火焰鳥似的,紅的如火如荼,說話都打結。

紹王妃心裡樂得前仰後合。

隻是念著兒子之前的病,也不敢多說,隻安慰他:“是我沒有提前說要用前院,事發突然怪不得你。楊女官又在場,沒有旁人看到更不會傳出去誤了人家姑娘的名聲。”又打趣道:“隻是日後若有機緣,你確實要當麵好好賠不是才行。”

周黎蘅忙著臉紅,都沒聽出母親話裡的機鋒,就告退了。

周黎蘅走了沒多久,紹王又特意轉回來了,一進門就問:“如何?”

紹王妃邊慢悠悠喝湯,邊睇了紹王一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再彆說蘅兒不像你。”

這打趣的就是當年紹王霸王似豪爽的一個人,卻在當日一見紹王妃就失魂落魄的樣子。

紹王根本不拿媳婦兒打趣自己當回事,笑了一會兒,然後雙手一合道:“隻看林如海了,隻要今年他能上京再把官位往上動上一動,咱們兩家就好試著說起婚事,隻盼蘅兒彆再病了。”

想起林薑又道:“要真再有什麼不妥,就請小林太醫來瞧瞧。”

他說完就準備就寢了,倒是紹王妃扯了他的袖子道:“這話怎麼說?咱們家還苛求什麼親家非得一品大員不成?什麼叫林大人的官位要動一動才能談親事?”

紹王一拍腰帶:“喲,瞧我,這件大事沒告訴你不成?”

也是,夫妻倆說起兒子的婚事就像是做了賊,隔兩日交流五分鐘,自然有拉下的要緊事。

紹王就坐回去道:“皇上前幾日,隱約給我透了個信兒,說大皇子有要拉攏朝中大員為自己助力的心思。這回皇上派他下江南,這一路遠離京城,他能老實了去?”

“江南官員不少,可放到京裡也管用的就那幾個,裡頭就有管著鹽政的林如海。皇上的意思是,若林如海心思不純,能叫皇子拉攏了去,就叫咱們家令選名門淑女吧。”

皇上十分要臉麵,就沒把大兒子還覬覦人家女兒的事兒告訴紹王。

紹王妃聞言秀眉微蹙:“真是的,這朝堂男人的站隊,又要牽三掛四的連累妻女。”她今日一見,心裡已經先取中了黛玉,方才見兒子情狀,更是滿意。

誰知道橫刺裡又有這等朝堂奪嫡的破事出來。

紹王攤手:“夫人,這話說的沒道理了。那林姑娘若不是有個好父親,起先也入不得宮門,入不得夫人的耳朵不是?總不能占便宜的時候說爹好,等到倒黴的時候又不認了吧。”

紹王妃難得說不過紹王爺,埋怨道:“就你能言善辯?還不快歇了,明兒說不準皇上就要問你五皇子的事兒,你到禦前再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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