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都是睡不著的一夜(1 / 2)

這一晚, 榮國府有許多人沒睡好。

林薑是為了備戰考試,睡了兩個多時辰後,就頂著京城四點的黑夜起來熬夜刷題;黛玉則是夜深人靜之時, 難免又想起今日撞上周黎蘅的意外, 不知怎的就翻來覆去睡不著。

賈母卻是人老覺少, 兼之想起黛玉與寶玉那沒有著落的婚事, 很是惆悵,一晚上也沒怎麼入睡。

而住在榮國府梨香院的寶釵,卻是舊病複發了,吃了冷香丸還是夜裡咳嗽,心口有些燒灼感。

這病的起因還是她知道榮國府的姑娘都去了紹王府赴宴,這事兒讓她難免傷神:哪怕她平日看著比榮國府這幾個姑娘還得下人心,過得還好, 甚至更得王夫人等太太們的看重。

但到底薛家是投奔了來的, 不是一家子。到了正事上,以王府之尊,隻會請國公家裡的小姐, 不會請她薛家的小姐。

傷神之事還不隻一件。

原本薛姨媽母女就為了三春去王府赴宴,獨撇下寶釵在家而不太自在, 偏生薛蟠到了傍晚還醉熏熏的回來了,張口沒有給薛姨媽請安問好, 而是跟薛姨媽吵嚷了幾句, 質問母親為何攔著他從賬上支銀子。

當時薛姨媽就氣哭了:“你父親一世能乾精明, 怎麼養出你這樣的冤大頭?你道那些狐朋狗友是跟你好?不過是圖你的銀子吃喝便宜罷了。”

當著女兒, 薛姨媽就把‘嫖、賭’兩個字咽了下去。

薛寶釵隻好一邊勸慰母親, 一邊說幾句硬話彈壓哥哥。薛蟠平時是很疼愛她這個妹妹的, 甚至到了有些怕她的程度, 隻是吃了酒就是另一副樣子了。

聽薛寶釵也教訓她,薛蟠就對母女兩個薛蟠瞪眼睛說:“當日沒入京前,你們兩個隻是拉著我叮囑,到了京城要跟賈家的爺們好生相處——我這不就是相處去了嗎?你去外頭問,我今日吃酒的人是誰?那是寧國府的珍大爺和這榮國府的璉二爺!怎麼你們反倒罵我?”

又覷著薛姨媽道:“我知道,母親費儘心思要給妹妹尋門好親事,配做什麼金玉良緣。我這不就是陪大舅子們喝花酒去了嗎!”

一句話把薛姨媽和薛寶釵都噎個半死。

氣的薛姨媽發怔半晌後,隻得叫香菱來把薛蟠好歹弄走了。

當時寶釵隻能先撐著安慰母親,如今到了夜裡,自己卻為此事煩惱。

不過她的煩惱並非什麼感情上的煩惱,而是對自己前程和人生規劃蒙上的陰影而煩惱。

她一向是個能看到能抓住最大利益的人,冷靜的像個政客而非閨閣姑娘,時值夜深人靜,她把入京後的經曆都分析了一遍:原本薛家上京還有一事,就是聽說宮裡給公主選伴讀,薛家覺得是個送寶釵入宮的好機會,誰知她們到了京城宮裡又長久地沒了動靜。

而在榮國府住了一段時日,知曉了元春入宮多年依舊在做女官的困境後,薛寶釵不免橫向對比了下元春和自己的出身家世,清醒認識到入宮也並非一條坦途——宮裡水深,不是說有才貌就能出頭的。

那麼入宮出人頭地的希望既然稀薄,賈寶玉這個金玉良緣就確實是不錯的選擇了。

賈寶玉這個人性情如何,是不是良配,寶釵都能先放到一邊去,隻看寶二奶奶的位置是不是合適她。

畢竟對她來說,丈夫是可以調教的,正如讓世人感慨停機德的樂羊子之妻一般。樂羊子懶怠讀書想家跑回來,其妻子就能一剪子剪斷蠶絲,給丈夫展示一下半途而廢的下場,用一個難忘的警醒送他回去上學。

樂羊子之妻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而寶釵也不在乎丈夫是不是會如同樂羊子一樣,一去七年奮發讀書再不回家——隻要奮發讀書能考取功名讓她有封誥那就是好樣的,回不回家的不重要!

女人在世沒法自己考取功名,夫君便是跳板。

寶釵這一夜沒睡著,冷靜地思考了下薛家的現狀,以及她可選擇的最好的歸宿。

她曾經也是父親當男兒教養的,故而對家中故舊都很熟悉,反正比她那哥哥薛蟠還熟悉。她犁地一樣犁了一遍,發現她的最優選擇確實是賈家賈寶玉。

甭管現在的賈家是不是大不如前,外強中乾,但對薛家來說,始終是高攀的國公之門。

而其餘四王八公之家,哪怕現在都有些衰落之相,也不會與薛家結親。

賈寶玉又是二房嫡子,賈母的心尖子,將來家私是絕不會少的。

至於賈寶玉本人,寶釵倒是擔憂的最少:雖說賈寶玉性情些古怪,然寶釵冷眼旁觀,覺得他底子不錯,是個聰明俊秀的,將來自己一調理,也就出息了。

寶釵從沒想過自己會調教不了賈寶玉。

對她來說,賈寶玉這樣軟的脾氣,連房裡的丫鬟都是轄製他,自己整理出一個一心求學的賈寶玉,還不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她隻需要成為寶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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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次日晨起,寶釵就仍舊往賈母王夫人處請安陪坐去了。

昨晚沒睡也不妨礙她:要是連這點毅力都沒有,怎麼能成事呢。

而同樣是一晚上沒怎麼睡,連做夢都在刷題的林薑,第二日也得精神抖擻起來,去給太上皇診脈。

且說自從上次大發病後,太上皇的不安全感重了許多。

去年林薑剛進宮的時候,每隔一日就往大正宮去請脈。當時扶過脈若覺得太上皇病情穩定,她就也不施針也不改方子隻是請太上皇靜養。

太上皇也就不吵不鬨,聽著這話安心養著。

可現在不一樣了,太上皇簡直變成了個醫鬨:林薑和秦太醫要是扶脈後不給他認真講一遍今日病情,不給他改改方子施施針,他就要橫眉冷對,問著兩人是不是不肯儘心醫治,是何居心。

林薑被太上皇問的都無話可說:咋說呢,她確實也不是什麼好居心,正在消極怠工,隻回回對著太上皇腦中的黑點用【鎮痛】增益紮上一紮,對病情是毫無作用的。

但秦太醫不一樣,他是忠心耿耿的。

見太上皇每天都要求他們修改方子,給秦太醫急的上火,來找林薑商量:“陛下這樣多心動怒,不是保養之法。世上的藥方又不是神藥,不會一副下去就立竿見影,要持續每日服藥安心養著才可。”

甚至急的胡子都發抖:“這,這方子怎麼能每天都變上一變呢?豈不把咱們做大夫的都給繞暈了?於陛下更沒有好處,咱們該好好去勸著陛下才是!”

林薑一臉無辜表示:這話我是不敢去勸的,我慫我不行,您老想勸可以上。

秦太醫還真是個醫癡,麵對現在的炸、藥包太上皇還是沒啥提防也不畏懼。

他隻覺問心無愧,於是在下一回太上皇要求他們改方子的時候,就耿直提出建議:陛下啊,您這樣不行,你這是在攪擾我們開方,對您的龍體是沒有好處的。

秦太醫話說完,林薑當場都想給他跪下了:你這也太直白了啊院正大人!

果然他剛一說完,太上皇臉上就變色,接著把秦太醫噴了個狗血淋頭。

“爾等太醫食皇家俸祿,竟如此屍位素餐,治不好朕的病原就該死,還是朕寬宏才恕了你們罪!現如今居然連調個方子也做不到,那朕要你們何用!朕從前看你還好,誰知竟也老眼昏花心思昏聵起來。若不是看你服侍朕許多年,這會子就拉出去打死!”

林薑心道:你可不是看秦太醫服侍多年才手下留情,而是這世上除了我們兩個,旁人對你的病症更是束手無策,你才隻好留著我們。

果然太上皇再發怒,也不會真的在現在處置了他們兩個,隻是把秦太醫訓得頭麵紫漲,很是下不來台。

林薑在旁邊聽著那些難聽的話,都替秦太醫心寒。

秦太醫更是被罵懵了,退下去的時候老眼中都含了淚水。再雙手捧著凝聚自己數十年醫道心血的方子時,不免簌簌落淚:“這,這如何能改得啊,這原就是我能開出的最好方子了,對陛下最有益的……”

林薑見他這樣淒涼,險些也哭出來,連忙忍住然後從旁邊拿了一張素絹遞給秦太醫,悄聲道:“可不能在大正宮哭,您快擦擦!”

太上皇現在忌諱深著呢,在大正宮的宮人都要保持一種麵上自然歡喜的情態,誰要是苦著臉,太上皇都懷疑這一臉喪氣是要咒他,何況秦太醫在這大正宮落淚,更是大忌諱!

秦太醫還是小心的先放下他珍惜的方子,才接過素絹默默擦了眼淚。

林薑就勸秦太醫:“院正大人,太上皇如今身子不舒坦,難免心緒不佳。其實這藥方,略微增減些也無妨。細微毫差的那些配藥變動,也不會誤了太上皇的龍體。咱們就每回商議著變上一點兒,也好安陛下的心。”

秦院正長籲短歎:“也隻好如此了。”其實他也知道,林薑這話就是在安慰他。

他們都是大夫,怎麼不懂,有時候哪怕不是主藥,隻是配藥變上一點兒,於藥效上都可能就要打個折扣。

可他們實在沒有辦法了,太上皇已經聽不進去他們的話了。

秦太醫此人,對醫術好的晚輩實則非常提攜寬容,他止住林薑要改方子的手:“這些都是要記檔的。還是由我來改吧,這樣日後若有罪過,就是我一個人的。我老了,你還年輕,你的前程在後頭呢。”

將來太上皇殯天,這些方子必然要全部交到太醫院去記檔封存。

而太醫每天都改動方子,還改的不如原版,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到時候若有太醫院的太醫想揪著這個錯處說話,太上皇也已經殯天,沒法作證是他老人家逼著改的,說不得就是一項罪名。

哪裡都不乏爭鬥。秦院正從來不摻和太醫院的內鬥,也不摻和宮中勢力的鬥爭,但不代表他一點兒感覺不到。

林薑是他看好的大夫,她還這麼年輕,未來的醫術和前程必不限於此,秦太醫不願意她折在宮廷爭鬥中。若是有錯處,還不如自己來。

秦院正從此再不讓林薑下手改方子,隻有他每日按照太上皇的意思,親手寫方子,然後蓋上自己的官印。

俱林薑看來,秦院正每次修改方子,都是一臉如喪考妣,而他對太上皇,終於也打心底畏懼了起來,再不敢勸。

秦院正這種鐵杆心腹的遭遇尚且如此,遑論旁人。

就在前幾天,畫眉公公還特意悄悄來提點過一回林薑:皇上這兩日因回了‘鎮國公牛家子弟逼死人命,刑部報上來處流放刑罰’之事,就被太上皇大大斥責了,還說皇上不去做正事,倒盯著這些老臣之家嚴刑苛政起來,隻為了立威風。

太上皇還陰陽怪氣了皇上一番:“朕還在呢,皇上就要流放了鎮國公一家子,嗬,若朕不在了他們隻怕都立時要跟著去地下服侍朕去了吧?也是,你現是皇上是天子,少了朕給你挑的朝臣們怕什麼。自然有彆的好臣子可以使喚。”

給皇上驚得如驚弓之鳥,連連認錯,當日就命刑部把流放改成了監禁,還是那種拿銀子可以免掉坐牢年限的監禁。

畫眉公公告訴林薑這事兒,倒不是八卦和泄露機密,而是提醒林薑最近要低眉順眼做人,彆惹著生悶氣的皇上。

果然林薑那日一摸脈,就覺得皇上肝氣頗鬱,顯然是憋出了內傷。

她還久違地給皇上開了幅藥喝。

皇上當時就再次暗示她:“上回你說,父皇一年之期……”朕不會真的還要熬一年吧!

林薑恭敬回答:“臣所說一年,乃是邀天之幸。若是太上皇再這般多疑動怒,臣實在擔憂,隻怕難保太上皇壽數。”然後又慣例給皇上請罪:“臣無能,請皇上恕罪。”

皇上這才點點頭放了她走。

故而現在入宮,並不是林薑大半年前剛入太醫院那樣輕鬆愉快了。

不過,有太上皇這樣尊貴卻苛刻異常腦有貴恙(並非罵人是實情)的病人,她的醫術以及應對病人的話術,都在飛速進步著。

林薑也從太上皇的脈象上,真切地學到了一個危重患者的脈象變化。

看著太上皇頭顱中那個黴點一樣的黑點越來越大,林薑就感受到了時間的緊迫,想要趕快刷完考試寶典,通過係統的中期考核,獲得給銀針升級的資格,以應對一個越來越魔化的太上皇。

有這樣的念頭催促著,這一日連衛刃日常前來報道,林薑都沒給他備茶,隻道:“早起的茶你自己倒一杯吧,我今兒太累了。”

衛刃顧不上喝茶,先問道:“你怎麼瞧著這麼疲倦?難道昨兒去紹王府有事故?”

林薑搖頭:“怎麼會,紹王府比榮國府還太平呢。”

衛刃又問:“那就是榮國府有人為難你了?”

林薑揉著額頭:“你彆擔心,並沒有這樣的事兒,我隻是昨兒看書看得晚了些。你也知道,太上皇的症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