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院正(2 / 2)

他清楚的知道朝堂上的事兒是急不來的,須得急事緩辦。

況且從前太上皇還在,皇上也沒能熱切攏住多少重臣心腹,故而許多他想要改變的朝政皆不能一撮而就,人才也要慢慢培養曆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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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朝政雖然不能大刀闊斧地整改,有的地方,皇上卻可以隨心所欲做主。

比如現在的後宮。

為太上皇送殯後,皇上轉頭就著手安置太上皇的後宮。

除了太後獨尊外,旁的太妃們都被皇上歸攏到太上皇之前住過的大正宮去住集體宿舍了,美其名曰太妃們主動去為太上皇祈福,實則就是軟禁。

他準備扣著這些太妃一年半載的,直到簡王這幾個心內不太老實的兄弟徹底服軟服從了,再把各自的母親放出去。

皇上才不準備白替他們養老。

另外便是削減後宮用度開支。太上皇晚年因病痛折磨,旁的方麵就越發不肯虧待了自己,說一句窮奢極欲是不為過的。

年輕的時候,太上皇還曾兩次禦駕親征,而這打仗正是最燒銀子的。

因此待到皇上接手的時候,不管是國庫還是宮裡私庫,都不甚富餘。這幾年來,皇上礙於太上皇的威勢,不敢動兵權吏治,就狠抓了一把經濟,如今國庫才寬裕了些。

但國庫寬裕,不代表宮中私庫寬裕。

在太上皇殯天後,皇上去清點了下親爹的遺產,心疼的簡直要再哭一回。

可見太上皇是重病纏身,過了今天沒明日的,他老人家把宮中私庫花了個七七八八。

皇上起初還不能相信,叫人把大正宮曾經的管事太監們都壓過來審問,質問銀錢沒了也罷,那些貴重瓷器珍奇擺件都沒了是怎麼回事?太上皇賞人的可沒有這麼多,莫不是他們貪墨了去。

太監們隻哭訴喊冤,道太上皇頭疼的時候,就愛砸個清脆的物件聽響聲,跟砍人一樣,是他老人家病發時的兩大愛好。

皇上聽得十分上頭:無語!天下怎麼有這麼敗家的爹啊!

單子上耗損的好些瓷器擺件,都是他這個當皇帝的還沒擺上的好東西,現在就成了渣渣了。

皇上就是帶著這種心疼之情,開始縮減後宮用度的。

第一件事就是把宮裡宮女裁掉三分之一,他親自去跟皇後說:“宮裡人浮於事,朕看著十個人倒有五個是閒著生事的。你帶著貴妃理一理章程,將那些年紀大些的宮女都放出去,也算是國喪中的仁政。”

皇後很能體察皇上的心意:“陛下放心,臣妾的鳳霖宮必為六宮表率,裁人就從臣妾這起吧。況且臣妾一直覺得,皇後配八位女官,十六位一等大宮女實在是奢靡過分了些,不如將這項例蠲了,各減去一半。”

皇上欣慰頷首:“皇後賢德。”

皇後又略微試探道:“至於要放出去的女官,旁人倒罷了,隻有一位是榮國府的大姑娘,皇上曾問過她的出身,不知可有什麼額外的吩咐?”

依著皇後來說,是不願意賈元春出頭的。

皇後沒有兒子,也沒有皇上的寵愛,有的隻是地位和皇上對發妻的敬重。若是自己宮裡出去一個女官做了妃嬪,得寵榮耀與她無關,若是犯了什麼宮規錯誤,可就是自己沒調、教好了。

皇後是想走太後娘娘路子,做個不出錯的嫡母,將來做名正言順太後的,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上擺手:“放她出去就是了,這是國孝期間,朕能有什麼吩咐?”

要說從前納了賈元春,還能在太上皇跟前替他做個擋箭牌,顯示下他厚待太上皇的心腹之家,但現在太上皇都沒了,他還做這些白工做甚。

皇後領旨安心,皇上一離開就即刻傳旨六宮。

六宮妃嬪們也很高興:皇上既然能有這麼多兒子,可見不是個專情的皇帝。哪怕得寵如貴妃都擔心帝王恩寵的匆匆流逝。

這會子有機會放人,眾妃嬪都是踴躍報名,立誌要將將宮裡平頭正臉的宮女都打掃出去。

以至於皇上後來驚覺,整個後宮顏值大幅度下降,這才有些後悔。畢竟他是周家人,本質上還是個顏控的風流天子。

這後宮顏值雪崩式下降,很令他覺得痛苦。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如今隻說皇上要立時處置的第二件事,那就是太醫院。

大周的皇帝有著宿疾心結,曆來都是極重太醫院,且院正必須是自己的心腹。

也隻有曆代院正才能知道周氏皇族的隱情。

在皇上看來,太上皇的心腹秦院正再做下去,他是不能放心的。

而秦院正在撐過太上皇喪儀後,整個人也已經被抽去了精氣神。

倒是他先求見了皇上,請求退休於京城養老。

不是他不想還鄉,而是他很有覺悟,知道了周氏皇族的病症,這一生就要被困在京城,呆在皇室眼皮底下了。

皇上都沒有假意挽留,直接就批準了:“秦院正勞苦功高,實在該歇歇。從前父皇賜給你的宅子你依舊住著,朕會額外再賜你一座供子孫居住。”

隻是皇上仍舊要兩個秦家人質進宮:“朕聽說你的孫子們也都是家學淵源,打小學醫的,既如此挑兩個好的入太醫院,不必從學徒做起,直接就升八品副使吧。”

這事兒也在秦院正預料之中,顫顫巍巍謝恩道:“臣多謝陛下恩典賜官。”

皇上見他還沒有告退,不免道:“還有何事?”

秦院正再次叩首道:“陛下,雖說小林太醫年輕又是姑娘,但臣懇請皇上破格提用人才,讓她接任院正一職。”

皇上挑眉:“哦?”

他是有這個意思,但沒想到會從秦院正口中聽到這種舉薦。

秦院正了解太上皇,但不了解皇上,此時頗為惶恐,以為他擅自舉薦人接任,皇上生氣了,於是連忙叩首道:“請陛下恕罪,臣隻是覺得小林太醫的醫術可當大任。”

“陛下若是覺得她年輕資曆淺,可先讓她由代院正做起,臣相信她不會讓陛下失望的。”

皇上語氣似漫不經心:“既然秦院正如此力保,那就回去寫個奏折給朕呈上來吧。”

秦院正的折子,在太醫院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不過眾人驚動過後,又覺得雖是意料之外,可又是情理之中。

連馬院副劉院副兩個都沒話說:太上皇剛崩逝的時候,他們還有過一二幻想,覺得林薑年輕,還是個姑娘家,皇上應當不會讓她明麵上執掌太醫院吧。

可隨著這幾十天喪儀下來,看明正宮對林薑的倚重程度,幾乎就是當年太上皇對秦院正的倚重——竟是除她外不看旁的太醫。

兩位院副也就就此歇了心思。

誰能料到,連秦太醫在卸任前,也直接寫折子力薦她接任太醫院院正。

兩人徹底放棄了幻想,認清了現實。

馬院副還比較慶幸,他做人比較活泛兒,提前給林薑賣了兩次人情,跟新上司的情分總比劉院副強些。

林薑被宣到明正宮的時候,衛刃也在。

這倒是難得——太上皇駕崩後,最忙的就是他了,替皇上連繳三個王府的械,一下子就出了大名。

他立在宮門前,如同風霜不能侵染的出鞘寶劍一般鋒銳淩然。

然而看著林薑的麵容上,卻是分明關切溫暖地笑意。

衛刃先起手行同僚之禮:“恭喜!”

林薑笑容依舊明亮,抬手回禮:“同喜。”

不隻是她要升官,衛刃的升遷聖命還更在她前頭。如今他已經是龍禁尉統領了,去了那個‘副’字,未及弱冠,已經坐上了正三品的官位。

出來迎林薑的畫眉公公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

嗯,現在看到了已經不那麼心塞了呢。

畫眉公公跟在皇上身邊,體察人心自然是第一等的本事,從兩人現在的眼神中都能看出,這是兩人彼此都心中有意。

行吧。

畫眉公公心道:怪不得陛下是陛下呢,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月老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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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薑原以為,皇上要按著秦院正上奏的折子,先給她代理院正的職位。

畢竟滿打滿算她到太醫院都不到兩年,而她最大的貢獻是治好了皇上的遺傳病,卻又是一項密不外傳的功勞。

在旁人眼裡,她的資曆和性彆都是不夠執掌太醫院的,先代掌幾年,攢攢經驗值比較合適。

誰料皇上宣她,就是要給她正式官職,連官印都準備好了。

麵對林薑掩飾不住的錯愕,皇上一笑:“朕說過,隻要你有本事,朕就敢破格重用你。女子如何?年輕又如何?隻要你有用,朕就敢用,朕隻不要屍位素餐的廢物。”

能夠直接轉正,林薑自然是高興的,即領印謝恩。

皇上抬手:“從此朕就將太醫院交給你了,務必繼續精研醫術,要替朕的子子孫孫都解除了病症才好。”

林薑鄭重應下。

皇上難得見她臉繃的緊緊的,嚴肅認真的不像話,不免覺得可樂。很快擺擺手:“好了,這些都是後話,你慢慢去做。倒是這回,朕還要賞你呢。”

之前太上皇在,林薑哪怕給他徹底治好了病,是件天大的功勞,皇上也沒法名正言順地賞賜。

而經過這一年來,皇上眼見太上皇發作的痛苦煎熬,以及死的時候無聲無息七竅流血的慘狀,皇上很有幾分後怕,更珍惜自己恢複的健康。

太上皇一走,他就重新惦記起要重重賞賜林薑些什麼。

若不是她貢獻出最後一副仙藥,二十年後自己估計就是父皇的翻版。

隻是皇上想想林薑的家庭財富狀況,再記起自家私庫還是人家父親過年入京的時候給補充了一波,一時竟不知道該賞林薑些什麼。

要不是太上皇的死期過去沒多久,宮中不宜有喜事,皇上倒是想賜個婚——這賞賜最好,還能讓自己高興磕糖。

皇上想不到就不想了,索性兩指點了點桌麵讓林薑自己說:“你說說,有什麼想要的嗎?”

林薑悄悄抬眼看了畫眉公公一眼。

見畫眉公公為不可見地點頭,就知道皇上這是真的心情好,讓她自己挑賞賜。

林薑想:那可太多了,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想了片刻,就先撿著重要的說:“請皇上準許臣開個書局。”

“書局?”這要求十分出乎皇上意料之外,不由身子略微前傾疑惑道:“你一個姑娘家開書局作甚?莫不是聽了些新奇戲文,看了些市井雜書,準備自己也開書局印起來?朕可告訴你,許多雜書不經朝廷的監審,自己私自印了可是有罪過的。”

林薑:……皇上這是把她當成要印小黃書的地下書局了嗎!

這得是什麼樣的腦回路才能第一時間想到這種事情啊?皇上你說,你是不是自己私藏了許多不健康文學,所以以己度人?!

林薑完敗在皇上神奇的腦回路下,連忙撥亂反正,將她想出版科普類醫書的事兒細細跟皇上解釋了,然後又稟明皇上,自己並沒有把太醫院那些宮中典藏的藥方泄露出去,所摘錄的也隻是尋常醫理。

不過是不放心外頭書局刊印,所以想著自家弄一個,專門出版醫書。

皇上聽了倒是耳目一新:“難為你一個大夫,倒是想著著書教化民眾之事。”

林薑垂首:“陛下謬讚了,臣這點小打小鬨怎麼敢說‘教化’二字。無非是日常在京中世家行走,眼見哪怕是簪纓貴族之家,都有許多誤了的醫理,許多時候耽擱了病情,隻叫人心中遺憾。”

“更何況民間無數百姓,隻怕不知多少可憐人因謠傳的風俗陋習,害人偏方賠上了性命。”

比如吃什麼穿山甲甲片可以通乳,那真是對人無益處,還可能得到野生動物的傳染病,而對穿山甲來說也是沒頂之災。

要是能從根源認識上糾正這些誤區就好了。

皇上聽懂了她的意思,不由點頭:“這是件於天下百姓有益的好事,你隻管去做,朕也可以給你的書局入一股。”

林薑立刻豎起耳朵:“陛下準備入多少?”

皇上伸出一隻手:“五百兩。”

林薑:……這可真是榮譽入股,就入五百兩啊。

但麵上還要立刻表示感謝,口稱:皇上您出五百文也比彆人五萬兩強!

眼見皇上心情好,林薑索性把另一件事也提了出來:“陛下,臣從前聽人說起,宮規祖製是不許再有女醫館的,臣不敢破例。隻是想求陛下恩典,允臣收幾個女學生,將醫術傳授些,允她們開醫館行醫,為世間女子治病。”

這話說完,皇上沒有立刻答允。

自來太醫院內,彆說院正,就連太醫正使,也是不允許自行在外經營醫館的,必須要全心全意為帝王家服務。

林薑這個說法,讓徒弟出去開醫館,很有些打擦邊球的意思了。

本朝師生關係是要緊的,天地君親師,師父與弟子可不是尋常關係。林薑的徒弟在外經營醫館,跟她本人也差不了太多。

見皇上似有不讚同之意,林薑就低頭做懷念狀,拿出自己最大的殺手鐧:神仙。

“陛下,臣家中並不缺銀子使用,開醫館也不是為了謀財。隻是當年神僧傳授醫術時曾說過,盼臣一朝學成,能夠懸壺濟世福澤萬民。”

“臣當年入宮廷為陛下診脈,也是秉承神僧的教誨:陛下是天子,是萬民之父,您龍體安康自然就是萬民安了。”

“隻是陛下如今龍體康泰,臣在宮中身受隆恩,並無多餘建樹,隻是享福。有時夜裡想起神僧囑托,實在難安。”

神仙一出場,皇上當場倒戈:“這話也有理。”

隻是林薑已然得知周氏隱秘,又做了太醫院正,是不可能自己出去開醫館或是全國各地周遊去為人看診的。

既如此,倒是讓她收幾個徒弟,惠澤百姓完了神仙的囑托才好。

若是神仙滿意,說不得會再次現身,免了周氏皇族多年的桎梏病痛。

畢竟大周開國時以武立國不說,還曾做過不少屠城鎮壓前朝反抗之事。故而大周皇室發現皇族有此等頑疾後,也曾懷疑過是不是祖宗們殺戮過甚的報應。這些年來也為此做了不少佛事祭禮,隻是都不奏效。

皇上心中也存有一樣的疑影,懷疑是祖宗開國時過分血腥之舉,影響了子孫後代的康健,也或許是前朝皇族全族死絕前發下的詛咒。

此時皇上不免想著,既然懸壺濟世,救濟萬民既然是神仙囑托,那便去做!

畢竟這天下是他的天下,子民也都是他的子民啊。

無論男女,都該得到更好的醫治環境。子民康健,他的天下才會更有生機活力。

林薑見兩項心願都達成,再忍不住歡喜之情,這次給皇上行禮是最真切最心甘情願的一回:“臣謝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