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兩種回家(2 / 2)

她伸手將一包早就準備好的糖果掛在衛刃腰間佩刀上。

“這是芒果糖。”

“芒果?”

“這是福建那邊的特產水果,京中不產的。前幾日父親應當是回港口岸上補給,順便命人送了兩箱子新鮮芒果入京。隻是再怎麼保存,一路上京來,那些芒果也都熟透了,不能再轉送你。否則挑揀著另裝簍子皮必然要破,更擱不住馬車顛簸。”

“我就把它們做了芒果味道的糖,給你嘗嘗。”

林薑仰頭看著他:“要是以後有機會,咱們能自己出海去看看就好了。”

親眼看看這個時代的‘西洋’與她記憶裡有什麼不同。

衛刃簡直更舍不得走了。

-

這一日,收到愛心糖果的衛刃心情極佳,而得知林如海要入京的林薑也心情飛揚,連超越衛刃提前告知林薑消息的畫眉公公,都很是愉悅。

於是,隻有榮國府受傷的世界再次達成。

今日一早,榮國府內賈母和王夫人聽聞有宮裡太監出來送信,起初還不當一回事——自打林薑住到這榮國府來,宮裡太監來的次數比往年多許多,都見怪不怪了。

然而當太監傳完‘皇恩浩蕩,女官歸家骨肉團聚,皇後恩賜白銀百兩,錦緞十匹’的旨意後,榮國府上下如遭雷擊。

是,隨著元春入宮年數的不斷增加,榮國府覺得希望渺茫,可希望渺茫,跟這樣完全斷了希望還是不同的。

賈母臉色也很差,隻是她有了些心理準備,還能穩得住,隻是沉重。

王夫人卻很有些受不住。

主要是她這一年來在榮國府的勢力也節節敗退,基本上就隻能管管自己榮禧堂院裡了。就連榮禧堂裡,趙姨娘仗著賈政,還要時不時給她添點堵。

從前她靠著娘家給她撐腰,可惜娘家現在居然怪罪她之前出主意得罪林家之事,已然開始偏向了鳳姐兒!

娘家靠不住,她就迫切地想讓兒女爭氣,給她帶來榮耀和底氣。

這時候忽然給她打下一道雷,說是元春被從宮裡放了出來,徹底失去了做娘娘的機會,她怎麼受得了。

太監傳完話領完賞賜,剛離了這屋裡,王夫人就迫不及待跟了出去。

片刻後,又轉回賈母的榮慶堂,一進門也顧不得鴛鴦還琥珀還在收拾茶盞,直接就開口道:“老太太,這必是有人要害元春。”

賈母低聲嗬斥了王夫人一句:“你糊塗了,宮裡的事兒你如何得知?怎麼敢亂說!”念在王夫人是關心則亂,備受打擊的份上,賈母才沒有疾言厲色訓斥,隻說王夫人累了,讓她回去歇著。

王夫人不肯走:“老太太,方才我叫周瑞家的打聽過了,皇後娘娘宮中八個女官,放出了的四個,除了元春外,其餘三個女官都是二十八九歲了,便是這回不放,等明後年滿了三十歲自然也要出宮的,如此放人才算是恩典。”

“唯有咱們元春,年紀輕輕就放了出來。一定是有人妒忌暗害!”

元春倒也不算年紀輕輕。

她第一回待選秀女的時候是十四歲,入宮當女官乃十五歲,如今九年過去了,正是二十四歲的年紀。

這個年紀有些尷尬,距離出宮吧還有幾年,但要說做皇妃,又略有些大了。畢竟每年新入宮的都是十幾歲的年輕秀女。

賈母一聲長歎:便是有人看元春不順眼,故意使了計策要元春出宮那又如何。

最後的結局就是皇後懿旨已下,元春出宮。

成王敗寇就得認。

賈母每年過年都要入宮給太後皇後請安磕頭,對當今皇後還算是了解:當年皇上還是尋常皇子的時候,她就被指給了皇上,家世並不算顯赫。而這些年她又無子無女,所以最是謹慎老成的一個人了。

她要放女官,絕對是經過皇上首肯的,不可能是自己看不慣身邊女官顏色好,就醋意大發要攆人。

這絕非皇後的作風。

王夫人見賈母意興闌珊,竟是不肯入宮為元春一爭,直接認了這件事一般,心裡就含怨憤。

隻是不敢明著說,她怔怔坐了半晌,理了理心亂如麻的情緒這才起身道:“還請老太太準許我回趟王家,將此事與兄長嫂子商議一二。”

賈母都懶得多說,直接揮手:要去就去。

王氏總覺得母家是極大的靠山,那就讓她去試試,王子騰有沒有本事說服當今皇上回心轉意。要他真有這個本事,她這個國公夫人倒過來去給王子騰行禮都行!

王夫人並沒有見到兄長王子騰,接待她的是嫂子韓氏。

韓夫人把客套話拿出來安慰了她兩句,又說:“你哥哥升了九省檢點,下月就要出京去,如今手裡多少公務交接不完,哪有在家的功夫,有時候直接就睡在了營房裡頭——你若尋他,隻怕等到半夜也不中用。”

見王夫人還坐著不肯走,想讓王子騰相助元春,韓氏就心裡不滿:這不是胡鬨嗎?哪有個臣子管到皇上後宮裡去的道理!且你榮國府的姑娘,要去求情自家怎麼不去,倒來我們王家坐著。

於是就準備拿話戳走這個不懂事隻會惹禍的小姑子。

韓氏隻想了一想,就想到了話題:“你可聽說你家林姑老爺要回京的事兒?”

又是一個晴天霹靂,王氏驚呆了,半晌才道:“沒聽人說起。”

皇上發了明旨,命官方驛站一路傳旨去江南,朝中官員基本都知曉此事。但榮國府也沒有男人在朝上做正經官,所以消息就慢了些。

韓氏心道:沒聽說?那可太好了,讓我來說吧。

於是帶著真誠笑容:“真是恭喜了,府上姑老爺身擔巡鹽禦史重任多年,族中又接連出人才,甚至連姑娘家都做了太醫院正。這會子皇上召他入京述職,必然是要再升一升了。”

論起來韓氏其實也不太懂朝上的事兒,林如海升啊降的她說不清。

但她懂王夫人的心啊,於是照著王夫人的死穴就開始戳:“哎呀,說來府上姑老爺已然是二品大員了,這一回來,豈不是要在進一步到六部尚書之位了?這可也是你們府上的喜事,竟還沒傳過去?那你快回去說了,也好叫你們老太太高興高興。”

王夫人幾要吐血。

為什麼在自家女兒倒黴的時候,偏生又是林家有好事?!

果然叫韓氏左一句恭喜,又一句道賀的,逼的王氏再也坐不住,立刻起身走了。

其實她也心裡也是明白的,元春出宮的旨意已經是板上釘釘,誰也不能挽回。

她走一趟,除了是報著極微弱的希望外,再就是盼著哥哥念在兄妹之情,看在她可憐,看在元春是親外甥女,將元春放在心上,給出宮的元春選一門好親事才好。

這會子親哥哥沒見到,倒是聽了滿耳朵林如海回京的事兒,王夫人帶著一肚子委屈來,又帶著兩肚子氣惱憤懣走了。

王夫人走後,韓氏卻去內間見了正在閉目養神的王子騰。

原是他一直在家,隻是料定王夫人的來意,覺得頭疼,所以不願意見這妹子罷了。

見到韓氏,王子騰還感慨了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從前我想著跟林如海爭個高低上下,現在想來也沒意思。”

“這不太上皇老人家一去,我也做不成京營節度使,他也做不成巡鹽禦史了。”

韓氏就勸道:“可老爺是升了官的,九省提督是正經從一品的官職呢,且代京中出巡各地,必是受人捧著敬著的。不似在這京城裡做官,到處都是皇親國戚的,處事輕不得重不得,難以做人。沒了京城這麼多煩惱糟心事兒,老爺隻當去散心也好。”

王子騰自嘲一笑:“隻好這麼安慰自己了。好在皇上還是看得見我的辛苦,給了我臉麵,升了個從一品。”

雖說明升暗降吧,但起碼明升了,兵權雖沒了,但麵子上是過得去的。

不要覺得麵子不值錢,隻看榮國府就知道了,皇上連麵子不肯給呢。不然以皇上三宮六院的龐大數量,以及這些年召幸宮女的次數,便是納了賈元春也沒什麼,給個位份就是了,也算是安撫老臣之家。

難道皇上不明白榮國府非要送女入宮的意思,但還是剛出了太上皇孝期就把榮國府的姑娘發還回家,當真是一點麵子情兒不給。

可見自己和林如海還有讓皇上給麵子的餘地和價值,榮國府卻連這點分量都沒了。

王子騰這會子確實把林如海當成了同病相憐的‘太上皇舊臣’,隻以為皇上召林如海回來,是要免了他手裡的實權差事,不許他繼續把持鹽政,還難得替林如海也感歎了一下。

發表了一番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歎息後,王子騰就準備等林如海回來,兩人冰釋一下前嫌,好好坐著喝一杯,商討下未來四大家族和林家如何在這位皇帝手裡謀求發展。

韓氏不懂這些,她隻是借著賈府的事兒安慰王子騰道:“老爺說的有理,皇上還是看重老爺多年勞苦功高,給了體麵的。”

人嘛,有比較才有幸福感。

這不,人有了墊底的對比,就很容易獲得安慰。

看到榮國府毫不被皇上在意,直接發還女兒的下場,王子騰和韓氏心裡都好過了許多,覺得明升暗降很可以接受了。

--

且說王家是有了慘淡參照物作為安慰,可作為慘淡參照物本身,榮國府實在是很難過了。

林薑這日下班回家,就察覺出榮國府的愁雲慘淡。下人們都像是一日之內修成了貓妖,全都走路不出聲,安靜的嚇人,生怕惹出什麼動靜來讓主子們不高興。

連日常來給林薑抬轎子的四個粗使婆子,走路都特彆小心謹慎,搞得林薑回蘭芝院比往常慢了許多。

待下了轎,林薑看她們滿頭滿臉的汗,也覺得可憐,這大夏天提心吊膽,乾重活不敢出聲也太難了,就各自給了兩枚銀花生,隻說讓她們去廚下要碗綠豆湯解解暑。

幾個婆子收了一兩銀子的賞賜,高興的什麼似的,壓低了聲音千恩萬謝後又悄悄走了。

林薑看的甚是無語。

隻看下人們的樣子,也就知道了元春無功而返出宮這件事,對榮國府主子們是多大的打擊。

好在蘭芝院裡沒有這樣的情形,仍舊是如常生活。林薑進門的時候,隻見小丫鬟們正在石子路上潑水降溫。

兩隻白鶴躲在陰涼地裡站著睡覺。

而雪雁寶石都跟在黛玉後頭,在廊下站著聽黛玉教鸚鵡念詩呢。

好一派悠閒自得的畫卷。

黛玉念一句,那鸚鵡立刻跟一句。

雪雁不由羨慕道:“這鸚鵡學的比我還快,姑娘念得那些詩詞文章的,我隻覺拗口,聽過就忘,怎麼它聽一遍反而就記住了?”

被一隻鳥碾壓的雪雁,很有些接受不能。

而這隻翠毛鸚鵡不但會念詩,眼睛還好使。她最先看到從門口站著的林薑,開始叫喚:“雪雁掀簾子,雪雁掀簾子,院正大人回來了。”

眾人都笑。

這句院正大人,還是當日林薑升官後,整個蘭芝院由黛玉起,都這樣叫了一日為賀。

誰知道連鸚鵡都記住了。

林薑走上台階,從寶石手裡接過鸚鵡最愛的果子零食,扔給它兩枚:“真是一隻好鳥啊,太醫院裡很該掛兩隻,專門替我報信。”

鸚鵡好似聽懂了一般,吃了果仁,撲著翅膀:“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夏嬤嬤在屋裡聽見動靜,滿麵春風地走出來,歡喜道:“大姑娘回來了。”

林薑見她這麼高興,不由道:“難道你們已經知道了那好消息?”

夏嬤嬤奇道:“什麼好消息?”

林薑疑惑:“那嬤嬤這麼高興是為什麼?”

寶石在旁邊笑,告訴林薑:“嬤嬤見這府裡人人愁的都要鬼剃頭了,就高興起來。”簡而言之,隻要榮國府不高興,夏嬤嬤就高興了。

黛玉聽出話音,就問林薑:“姐姐有什麼好消息?”

林薑拉著她進屋:“聖旨明發,叔父要上京述職,算不算好消息。”

這話一出,黛玉夏嬤嬤俱是歡喜無儘。

一牆之隔,蘭芝院的喜氣與外頭的喪氣簡直是形成了天壤之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