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薑與小雀道:“我素日沒法常出宮去,所以你仍舊先在宮裡做宮女,跟我學兩年,等我覺得你可以出去曆練了,就向皇上求情,把你放出宮去。”
小雀兒連連點頭:“我不急著出宮,我要跟著師父。
隻是一開始,小雀兒隻能從給林薑拎藥箱做起。
不是林薑不想教她,而是發現,想進行係統教學,就得先從教給小雀兒認字做起。
林薑拿著筆,準備先教她寫自己的名字,也算是認字寫字的第一課。
因問她姓什麼,小雀兒卻搖頭:“不記得了,隻記得家裡窮,爹娘兄弟沒飯吃,就把我抱著賣了。”
她隻隱約記得,在家裡,人人叫她二丫頭。
小雀兒被賣的時候,年紀那麼小,當然輪不到她自己參與談價錢畫押,自然不知道自家到底姓什麼。
而收她的官牙子,本來就是專門送宮女進宮的,所以也懶得給她們起名字。反正宮裡的主子們自然會給她們改來改去。
故而小雀兒不但不知道自己姓什麼,連名字其實也沒有過。
連現在人人都叫的小雀兒,也隻是一個嬤嬤見了兩隻麻雀在打架,順口給她起的。
林薑彎腰問她:“我給你一個姓好嗎?”
小雀兒用力點頭。
林薑在紙上寫了一個字:“薑,以後你就姓薑了。”
這是她曾經的真正的姓氏,給了她真正意義上第一個學生。
小雀兒拿著寫了自己姓的紙,愛不釋手。她抬起頭:“師父也給我起個新名兒吧。”
林薑想了想,落筆成一個‘卻’字。
“雖然我過去日子苦,將來卻過得好。”林薑告訴小雀兒:“卻,這是代表轉折的一個字,你從前過得艱難,我盼著你以後一切峰回路轉,未來可期。”
“加油吧,薑卻小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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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八月中秋過後,林薑力邀黛玉出門一趟。
而她給出的理由,也是黛玉完全無法拒絕的——林薑請黛玉去看她自己初步建造完工的醫館。
黛玉心動極了:“聽父親說姐姐的醫館,跟京中所有醫館都不一樣,是姐姐自己畫了圖紙設計的。”
林薑:這話說的,她還有點不好意思。
她的繪畫水平基本停留在了初中美術課的程度。所謂的設計圖,其實就是把她想要的幾座樓畫了一個個方塊,標注了文字,然後靠著言語加現場比劃,將設計理念跟範小青說明白了。
之後的所有工作,就都是多麵手範管家做的。
可以說她設計了,但沒完全設計。
“那裡初初建成,工匠們都走了,又沒開門自然沒有外人,妹妹跟我出去散散心唄。”
林薑極力邀請:“而且我跟衛刃好不容易把休沐調到了一天,又跟陛下也報備過了,明兒一天都不入宮。有他在,安全問題也不用擔心的。”
黛玉點頭:“好,那姐姐跟我一起去向嬤嬤說。”
夏嬤嬤自打知道自家姑娘要做世子妃後,那叫一個驚喜加緊張,對黛玉更是無微不至的關切起來。
要出門去,得先過她老人家那一關。
不過林薑出馬,麵對夏嬤嬤向來是所向披靡:在夏嬤嬤眼裡,當年治好老爺和姑娘的林薑,就是他們家的福星,夏嬤嬤極少駁回林薑的任何話。
聽說姑娘不是走親戚,卻要出門一日,夏嬤嬤固然有勸阻之意,但麵對林薑,到底還是點了頭。
於是次日,黛玉便坐上了往醫館去的馬車。
等到了林薑口中的醫館後,黛玉幾乎有些不能相信:這真隻是一座醫館嗎?據她看來,倒像是一座不小的彆苑。
雖說黛玉是千金小姐足不出戶,但對外頭的事兒她也不是全然不知,當年上京一路上也從船上看到不少建築風光,林家在京中的各類鋪子也有不少,大小規模黛玉心裡也有數。
在黛玉之前的印象裡,醫館頂多是兩三進的宅院,前頭的屋子用於大夫做堂接診病人,再有就是安放些藥櫃,方便病人抓藥買藥。
醫館後頭一進則住著些學徒活計,並一些暫時重病離不開大夫的病患。
就這,還得是出了名的大醫館。
京中許多小醫館都是家庭生意,隻一個大夫就開起來的小鋪麵。前頭用來診脈開方,後頭就是一家子的房舍住處,根本不收容病人住下的。甚至連藥材也不備,隻開了方子讓病人自行去藥鋪抓藥。
可黛玉看著林薑的醫館,實在是用得上歎為觀止四個字。
林薑是按照傳說中大觀園的大小,在大片地皮上建造這家醫館的。而她的設計理念就來源於前一世,她曾經去看過病的綜合類醫院。
門診樓、急診樓、病房樓、藥房、綜合辦公樓……這些曾經她在醫院跑過的地方,都被她一一在圖紙上落成方塊,然後講給範小青聽。
當時把範小青也震的頭暈眼花的:大姑娘這要建的哪裡是醫館啊,這是醫館藥鋪大型聯合體啊。
對林薑來說,反正係統爸爸給力,她的資金無比充足,哪怕她一時根本湊不齊這麼多的大夫,用不了這麼多的房舍,但她還是選擇既然建,就把醫館的規模框架一次建成。
甚至她還在後頭還留了三分之一的大空地,以防有這會子沒想到的,將來再有需要添加的建築。
不過,與大觀園的風景獨特,各處院落錯落彆致山水如畫不同,林薑的醫館要求的就是一個規劃統一,方便人找路找樓。
於是在林薑的要求下,所有的院落都是橫平豎直的,相互之間的距離也都丈量標準,除了匾額各自不同外,各個院落就像是粘貼複製出來的一樣。而院落前頭,不僅有匾額提著該處的名字,更粉刷有醒目的“壹”“貳”“叁”等數字。
這正是為了不識字的人,也能準確找到相應的去處。
黛玉隨著林薑走了一圈後,越發覺出一種與人方便的設計感來。
見多了追求獨特優美的園林文化,這種整齊劃一風格,還真是叫黛玉驚了一下子。
而她再走完了所有的院落,又回到起坐處,與林薑看了房樣子圖紙後,心中了然感歎:薑姐姐對這個‘醫館’是真的用了絕大的心思。
就像姐姐對醫書局,對做太醫這件事,都是用心的。
在黛玉看來,薑姐姐總是笑容燦爛明快,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麼難事。她看上去也是個沒有絲毫固執的人,可其實她要做的事情,都一往無前的做成了。
黛玉轉身問她:“姐姐,這醫館有名字嗎?”
林薑攤手:“我是想叫林氏醫館來著,可陛下是應了到時候給我題大門口匾額的,自然就要陛下來取名字了。”
沒錯,這個醫館就如同書局一樣,皇上再次榮譽入股五百兩,然後連取名權都給她拿走了。
黛玉起先是叫醫館震驚了一下,此時忽然想起來,林薑說過衛刃也會來,不由奇道:“姐夫怎麼一直不見?”
林薑就笑眯眯不答話。
片刻後,黛玉就知道了林薑笑容的含義。衛刃進來的時候,身後跟了一個黛玉熟悉的身影。
說來黛玉跟周黎蘅真正的見麵,這隻是第三次。
但這些日子來,兩個人從未間斷的通信,讓兩個人似遠實近,仿佛日日都在見麵一樣。
周黎蘅上前,先給林薑見禮:這可是姨姐,還是一直來肯幫他傳信的人,可要禮數周到些。
再側首麵對黛玉,那一張如玉的臉上,就泛起微紅來,開口的時候語氣都不自覺的變了:“最近諸事都好嗎?”
黛玉略微側身,去看枝上的花,輕聲道:“都好,難道你不知道嗎?”那一封封信都沒斷過。
林薑:啊,不行,這氛圍搞得我開始牙疼了。
於是她就回頭去尋衛刃問道:“外頭有守著的人嗎?”
不光衛刃點頭示意她放心,周黎蘅也忙轉身道:“我帶的小廝也都守在外門,不會有人進來的。”如今醫館還沒有開張,四個門隻開了一個,其餘的都牢牢的封著,方便看守,免得裡頭的陳設叫人偷了去。
林薑就對他擺手:“既如此,那你們聊。”然後扯扯衛刃的袖口:“你陪我去看看前頭大梁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我剛才瞧見了個影兒,卻又上不去。”
衛刃不由搖頭笑看她:這借口找的,梁上能有什麼東西?梁上君子嗎?
但還是從善如流地跟著走了,周黎蘅對兩人拱拱手表示感謝。
林薑走過回廊,就立刻停步轉過來看。隻見兩人還站在原地,似乎是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陷入了一種無我境地。
八月銀杏金燦,菊花亦是金黃明麗,從林薑這裡看過去,隻覺得一片秋光盛景裡,兩人真是一對兒金童玉女,恍若仙人。
非常神奇的是,兩個人單往那裡一站,就有種格外粉紅浪漫的氣息,真應了那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讓外人一看,都覺出一種天作之合的圓滿和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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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去看看房梁。”看了花前美人片刻後,林薑就拉著衛刃一起走。
衛刃奇道:“梁上真的有東西不成?”他還以為是林薑要走的借口。
兩人一起來到大堂,雖然大堂高闊,但對衛刃來說也不算什麼,足下點了旁邊的座椅,一躍上了房梁,然後道:“是一個燕子的窩。”
林薑就連忙讓他下來:“那快彆動了,你要碰了燕子聞到陌生人的氣息,就不肯再住了。”
兩人便從大堂出來,各處去看是否有什麼工匠疏漏之地。
比起難得見麵的周黎蘅和黛玉,林薑和衛刃那真是天天見,兩個人雖尚未成婚,但談論的話題已經像是多年夫妻一樣——主要是林薑來主導,談論的全是財產問題。
衛刃也就告訴她,自己已經篩了幾房信得過的人,也觀察了一段時日了。隻等著林薑下回有空,讓她親自看看是否和眼緣,再決定是否要用。
林薑點頭道:“好啊。”
衛刃轉頭看她,陽光透過銀杏葉灑在她的麵容上,映的她麵容更加明亮。衛刃覺得她好似在他心裡發光一般。
與初見她的心情仿佛,他盼著這條路再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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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眉公公發現,無論有沒有太上皇,皇上都是那個喜歡八卦的皇上。
衛刃和林薑請假的這一日,皇上就問了畫眉公公三回:“你說他們會去哪兒呢?醫館是肯定要去的,之後呢?這個時節倒正好去南邊柳溪山上賞菊,或是去玉華台吃蟹?”
畫眉公公都被皇上問的無話可答了:陛下您這麼想知道,還不如直接跟著去呢!
次日衛刃入宮後,皇上就把他叫進來,問了一樣的問題。
衛刃不愧是皇上養大的,麵對皇上的八卦麵不改色,認認真真給皇上描繪了一番林薑的醫館。
皇上聽了也覺得耳目一新,表示下回有空,他要親自微服出巡去看看。
正經了不過三句話,皇上又歪樓歪回來八卦:“說來這些地皮也是林遊弈使去年就給女兒買下的吧——你未來夫人的產業也太多了些,比起來你倒是像入贅了進去的。”
衛刃想了想:“臣也可以入贅。”
說來衛刃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朋友也寥寥,還都是未成親的公子哥——他其實沒有親眼見過這個時代的男女作為夫妻應該怎麼相處。
林薑發現他對這方麵很陌生,就總是給他灌輸些新時代的夫妻相處之道,潛移默化影響他。
比如既然兩個人都出去工作,家務當然要一人一半,不能隻指望女性裡外一手抓;比如家裡的事兒要共同做主,沒有什麼男主外女主內的一言堂;再比如平時常回娘家走動,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等等。
衛刃全盤接受。
這會子聽皇上說起入贅,衛刃也自然而然點頭:“臣蒙陛下救命之恩,當年將我從衛家村帶走。可臣到底姓什麼,原也不知道了。”
皇上原是開玩笑的,聽衛刃這麼說,簡直下巴都要掉了,不由問道:“難道孩子姓林你也無妨?”
衛刃認真道:“臣與她商議過此事,已經定了,若是將來有的話,出生後一個跟我姓,一個跟她姓。”
皇上震驚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僵硬扭過脖子對畫眉公公道:“朕的太醫院正,隻怕是給朕的龍禁尉統領下了藥!”
作為大周子孫,當今皇上,他當然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的孩子居然會隨母姓,這簡直,這簡直是……指鹿為馬啊。
皇上腦海裡忽然蹦出了這個詞兒。
直到衛刃告退了,皇上還在痛心疾首。
一個沒看好,撿來的孩子就變成了畏妻如虎的怕老婆人士。
其實對衛刃來說,他之前未曾想過要成婚,對什麼夫妻相處之道不感興趣。而現在,他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那麼就想要過兩人都喜歡的一生。
他哪怕再沒有眼見過,也到底耳聞過,哪裡能不明白,林薑對他渲染的許多話,許多夫妻相處之道在京城男人們聽來,簡直是驚世駭俗有辱大丈夫雄風。
可衛刃無所謂,他想過的,是跟她的一生。不是按著規矩,按著旁人眼光過的一生。
他從來是個冷僻性子,不在乎彆人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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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裡,林薑的醫館已經色色齊備,就差人員了。
而醫館初開,林薑也沒準備立刻把所有大夫都召齊,她隻預備依著太醫院這樣的建製雛形,按大方脈(內科)小方脈(兒科)、千金方(婦科)等,先各招兩名坐診的大夫,幾名學徒。至於‘口齒(口腔)’‘痘疹(皮膚)’等小一些的科,就暫且隨緣,寧缺毋濫。[1]
與好多醫館要到處求著名醫坐診不同,林薑這裡,想要進醫館來坐診的大夫不要太多。
彆的不說,太醫院裡這麼多的太醫、副使和管勾學徒,他們家裡就多是世代從醫的世家。
子孫輩多少都會些醫術,隻是太醫院的名額金貴,一家子頂多倆人進來就頂天了。其餘的學醫者雖不足以進入太醫院,但在外頭任何一家醫館坐診,也都是合格的。
若有機會,他們當然想進皇上親筆題名的大醫院。
林薑再次感慨:這個時代的醫療資源,實在是太過於壟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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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人看來,林薑的醫館還有一重令在野大夫都趨之若鶩的好處——據說坐館的首席大夫,可能是前任太醫院院正,秦老。
在從宮裡離開,經過了一年多的休養後,秦院正那本來稀疏的頭發都養回來不少。
整個人的精神氣兒也跟原來不同了。
林薑是逢年過節一定會去拜會秦老的,她之前出版的長命百歲方,也曾第一時間把初稿送去給秦院正,請他老人家指點。
論起經驗之豐富,醫道之老道,林薑一直對秦院正充滿了信任。當時秦院正也認認真真戴上老花鏡,給她認真審核初稿,還提出了不少意見。
這回醫館竣工的時候,林薑就上門拜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