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來朝(1 / 2)

林薑第二日就去打聽曆來放出宮的宮女,之後的人生經曆。

她思來想去,直接去找了這宮裡最資深的宮人之一,太後娘娘身邊的常嬤嬤。

作為宮裡的常青樹,常嬤嬤已經見過了無數宮人進來與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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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宮宮人居住的小偏院裡,常嬤嬤自然住著最好的一間南北通透的大屋。

見了林薑,常嬤嬤先笑給她道喜:“院正大人可是快要大喜了,怎麼今兒有空來我這兒坐坐?”

林薑來都來了,就先給常嬤嬤診脈,又將從前留給常嬤嬤的方子改了改。

這才切入正題,問起常嬤嬤,每年到了歲數出宮的宮女都去了哪裡。

常嬤嬤眯著眼睛:“宮女不比太監——男人能傳宗接代,家裡要不是窮極了是不會把兒子賣到宮裡挨一刀做太監的。但送女兒進宮當宮女,卻未必是山窮水儘的。”

“許多是家中女兒多了就嫌棄,或是一時不濟缺幾兩銀子使,見宮裡每年一度要宮女,就簽字畫押,帶上官府文書證明是良民,祖宗內並無罪人,就可把女兒送到宮裡當差,父母領五兩銀子走。”

林薑點頭:就像是襲人,原本把她賣進賈府的時候,是家裡窮了養不活這麼多孩子。但後來又漸漸複了原氣,甚至都能想著跟榮國府贖人了。

宮女也多是如此。

“這樣的宮女,到了三十被放出去,自然就回家裡去,以後由家人做主。”

常嬤嬤捧著手爐子,有點渾濁的雙目陷入了某種沉思:“當然,也有很多宮女,連本家都不記得了,是被賣給了人販子或者是官家人牙子,輾轉進了宮,連名姓都不知道,自然無處可去。”

就如同小雀兒。

常嬤嬤見林薑是真的對她們這些宮人感興趣,也就細細給她講了。

這些無家可歸,到點出宮的宮人,下場最好的就是那種宮裡特許留到四五十歲才厚賞出宮的資深嬤嬤們,她們一旦告老,就會被許多官宦人家接到家裡去,教導女兒們規矩。

就算不是為了送女兒入宮,但學學皇室規矩,也算是說親的一道砝碼了。

但尋常的宮女,就沒有這樣被人請了去做西席的好事兒了。

有的會去下頭王府裡做一些管事的嬤嬤,還有的就繼續為皇城服務,比洗衣房需要兩個管事的嬤嬤,或是太後娘娘每年設粥棚布施災民需要人看著之類的雜活。

常嬤嬤歎息一聲:“但這也得有門路的宮女,才尋得著新的差事呢,許多也就隻好拿著出宮時主子賞賜的四十兩銀子,在市井中賃一處房舍,願意成婚的呢,就好賴尋個人嫁了,那不願意的,就隻好做個小本買賣,緊巴巴地了此餘生罷了。”

林薑:這些正是她需要的人。

年長、穩重、做事麻利、口風還緊不會亂說病人的**——在這宮裡,大嘴巴的人也很難安全的混到出宮那一日。

便是她們暫時沒有任何醫術上的根基也不要緊的,宮女們經過在十數年在宮裡日複一日的宮規訓練,早就把執行力刻在了骨子裡。

晚上睡覺都能控製自己不翻身的,生了病也能強製自己不在主子跟前咳嗽一聲的人,還有什麼做不到?

而宮女做久了,第一在待人接物談吐上就沒有問題,而且耳濡目染總比外頭的百姓知道些保養之道,尤其是伺候後妃的宮女們,天天看著主子們研究的就是這些東西。

並且在宮裡呆久了,多少認識幾個字,而且能傳主子話的,記性就甚佳。

哪怕不是貼身服侍宮妃的宮女,哪怕是管東西看庫房的,也都有一技之長,比如賬目就算得好,眼睛也銳利,收拾東西麻利等。

可以說,能在宮裡熬完小二十年,然後順利拿了賞賜出宮的這批宮女,在個人素質上頭,要比外麵一輩子被困在小山村的女子們強很多。

隻是這樣的個人素質,並不會帶給她們這個時代普世價值觀裡的幸福。

出宮的宮女們,有一半人跟相夫教子就無緣了。

林薑想,自己的女醫女護士預備役,終於找準了群體,就是出宮的宮女群體。

她先把這個想法跟常嬤嬤透漏了一二:“嬤嬤覺得,可行嗎?”

常嬤嬤先是一怔,然後就笑了起來:“難為你想得到。林院正不知,這些出宮的宮女,多是在宮裡慣了的,其實嫁了人也與外頭市井格格不入。又因沒有家人撐腰,許多被婆家苛待了,也沒處說理去。”

“就算這樣,很多人還是不得不閉著眼胡亂嫁一個人……”

常嬤嬤眼中有淡然悲憫:“實在是這世上,女人一個人過日子太難了。什麼潑皮無賴,什麼惡鄰橫舍的都會欺負獨個居住的孤寡婦人。這還是年輕的時候能自己料理,若是老了動不了,更是有錢也隻好等死。所以有時便知是個混賬男人,女人也得咬著牙嫁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林薑默然,忽然想起薛蟠著名的那句詩詞: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但就算這樣,許多女子也隻得閉著眼嫁個烏龜,再閉著眼怨自己命苦。

“林院正若是給她們提供些營生,便是將好些無處去的宮女超出升天了,是件好事。”

林薑被常嬤嬤的形容還給驚了一下。這說的,跟超度似的,還挺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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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宮闈之中,每一年都有年紀到了要被放出宮去的宮女,林薑先到皇上那裡去稟明了一聲,然後畫眉公公就將她帶到內廷司,拿了今年的名冊看。

今年要出宮的一等宮女共六人,二等一十九人,三等最多,出宮三十八人。

而這裡頭,登記名簿上沒有直係親屬的宮女就有二十多個。

畫眉公公便直接召集年後要出宮的宮女們開了個會。

林薑的提議得到了積極響應,其熱火朝天的氛圍,還讓畫眉公公很吃了一驚——原本他們太監其實是挺羨慕宮女的,覺得宮女有熬出宮的那一日。

怎麼現在看來,對很多宮女來說,能出宮也不是什麼好事啊。

有那爽快的直接就道:“我們便是出宮了也不知該去哪兒。不瞞院正大人說,我們這些宮女在外頭還有個善堂呢,是有錢的前輩們出資建的,收養幾個孤兒,也算一樁事做。”

又有父母兄長還在的一位宮女主動蹦出來說:“我都想著出宮就找個廟裡出家去,可不能把錢都落在我那刻薄嫂子手裡。當時就是她挑唆著爹娘把我賣了給她兒子湊念學的銀子!如今我帶著銀子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嗎!”這是隔了二十年還在記仇的人,甚至恨得蹦出了成語。

林薑聽她們說了一會兒各自的苦,然後才道:“醫道不比旁的,是人命關天的事兒。而你們從前也沒有學過,便是能留在醫館裡,也一定是從最基礎最辛苦的瑣事做起,並不是什麼享福的差事。”

這事兒還是要先說下的,她從來都是開醫館不是開善堂救濟院。

有意爭取的宮女們都連忙道:“我們宮人出身,還怕什麼辛苦。”

畫眉公公轉頭:“林院正需要許多人手嗎?那以後每年我都給你留意些。”

林薑道謝。

如今醫館剛開,真是處處缺人手。林薑覺得這些宮女都不夠——整個醫館不光需要女醫,就算她們在醫道上不精通,也可以去做做飯、運送一下病人,幫著包藥發藥核對藥材等事。

隻要有一份正經營生,就是一汪活泉,是能養活自己的底氣。

林薑拿出幾張五顏六色的報名表:“認字的人來領紅色的表,會算賬的來領綠色的表,會做大鍋飯的領這印著褐色邊兒的紙——都不會的也不要緊,領一張白色的表。”

然後指著小雀兒:“會寫字的可以自己寫,不會寫字兒的,就把自己的姓名和擅長的事兒告訴她,讓她幫你們記在這表上。”

現在小雀兒已經會寫不少字了。

她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

宮女們踴躍湧了上來。原本即將出宮的恐懼,變成了一種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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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眉公公與林薑走出門時,提了一句:“這些宮女出去就要去官府領戶籍了。若是幾年還未嫁人,想自立女戶,官府有時候不批,因女戶是不納糧稅,也出不了人服徭役的。”

這個年代,但想自立為女戶也不是想就能有的事兒。

朝廷還是想要稅收的,不是每一個宮女想要不依附家人,去官府申請,都能立為女戶。

畢竟女戶其實是不符合國家利益的,朝廷是想讓更多人生孩子,更多人種田納稅。

甚至在曆朝許多大災後的年份,不但不許女人自立一戶,還會要求當地寡婦再婚,甚至給十七歲以上沒嫁人的姑娘直接分配夫君,以求人口增長。[1]

好在大周暫時沒有什麼人口緊缺的問題,朝廷還會鼓勵一下節婦的存在。

林薑便道:“公公的意思是,我去與皇上再提一句?”

畫眉公公轉頭,對林家露出了一個有點賣關子的笑容:“在陛下跟前,你大可以直接提起是想讓這些宮女以後學著做女醫,陛下定是會允準的。”

林薑見畫眉公公要賣關子,也就一笑:“好,那我可就這樣說了!”雖說大周自成帝起就禁絕宮中女醫館,這樣直接提似乎是不好的,但林薑選擇相信畫眉公公這個從未掉過鏈子的隊友。

而林薑入大正宮為此事請旨時,衛刃正好也在。

皇上就轉頭對衛刃道:“你看,還有不足一個月就大婚了,她居然還在忙什麼宮女出宮的事兒,你覺得如何?”

林薑無語:皇上有時候還挺愛架橋撥火看熱鬨的呢。

衛刃聞言隻是笑:“臣覺得很好。”

他的笑落在皇上眼裡,這就是新郎官的傻笑,一聽衛刃的話更是深覺完蛋,自己撿回來的孩子變成了妻管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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