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榮國府結局(2 / 2)

誰知惜春不知從哪兒聽了賈母的主意,直接自己就來尋黛玉:“林姐姐,我不想嫁人的,我是先前寧國府的姑娘,與其讓人貶低指摘出身,懷疑品性,不如一個人一輩子過得乾淨。”

黛玉剛張口,惜春就又道:“我知林姐姐必然想安慰我,這世上有好男兒,不挑剔我出身依舊會真心憐惜我。”

“或許有吧,可我不稀罕,林姐姐,我不是說的賭氣話,都是真話。”

“我原來怪過寧國府甚至也恨過他們:我恨父親不管家裡的事兒一味求仙問道我這個女兒就像從沒有過一般;更恨兄長胡作非為名聲難聽,連下人說起寧國府都是一臉興味,沒半點對主子的敬畏,何況是外人了,估計更是隻有不屑一顧的鄙夷。”

她說完這些恨意,卻定了定神,然後伸出了手。她的手腕上兩個金鐲子叮鈴作響,這是今年極流行的明珠金絲鐲。賈母在這吃穿用度上頭待幾位姑娘,自然不會苛責,大家都是一樣的。

惜春就這樣盯著自己的一對金鐲子道:“原來我恨他們恨得,巴不得也剔骨還父,跟他們一點牽扯也沒有,也覺得自己是世上最苦命的姑娘家。”

“直到我跟著大太太去過幾回善堂,見到裡麵那些被自己爹娘扔了的女孩子,也聽那些宮女們說起各自的苦楚,我才知道萬事自有因果。我出身在寧國府得了這一身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也有幾個好的姊妹相處陪伴,那到頭來,寧國府的禍事,我自然也要跟著陷入其中。”

當然,若是一開始就能選擇,她不想成為寧國府的姑娘,不想享受這種金玉枷鎖。

可世事如此,她也看破了。

黛玉竟不知如何勸惜春,她再會說話,麵對惜春一雙冷如冰霜卻也潔淨如冰雪的眼睛,都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況且黛玉也不是會逼迫旁人的性情,更不是那種自己成了婚,就念叨著到了年紀不成婚就是大逆不道的人。

她叫惜春的冷淡決絕驚了一回,就並沒有直接回紹王府,而是去衛家,晚間將這件事都說給了林薑聽。

林薑聽惜春的心思,倒是忽然想起從前看時的一句話:“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歡。”[1]

對惜春來說也是這樣吧。其實惜春也清楚,隻要她點頭,以黛玉對姐妹的心意和黛玉的為人,一定會仔仔細細給她挑一個儘量好的兒郎,哪怕不能儘善儘美,但有榮國府和林家兩邊護著,這一生自己慢慢過去,或許也是另一番美滿姻緣。

就像迎春和探春一樣,她們的婚事自也非十全十美,但她們仍舊帶著各自的忐忑企盼,準備著出嫁,向往著將來的生活。

可惜春是根本不想要這樣的生活。

黛玉聽著林薑說這句話,倒也有些悵然,於是便道:“容我再想想怎麼回外祖母的話吧。”賈母可不是能解這些女兒心思的人,她是那種最好的人生就是嫁個好男人的標準公侯老太太。

在黛玉還沒有想好怎麼回答賈母,榮國府就鬨了起來。

賈母將此事托付給黛玉後,自覺惜春的婚事妥了。

賈母就興頭的要給幾個姑娘一起準備嫁妝,尤其是惜春,因並非榮國府的姑娘,賈母還特彆注意彆落下她讓她吃心,就常在惜春跟前說:這種少有的緞子給你幾個姐姐做嫁妝,也一定給你,放心就是了。

三番兩次後,惜春就跟賈母攤牌了,說自己終身不嫁,若逼她就直接剪了頭發出家去。

這給賈母興頭上潑上好大一盆冷水,不由把邢夫人鳳姐兒都叫來讓她們勸惜春,還哭道若是好好的嫡出姑娘,剪了頭發做了姑子去,她死了也沒有臉見賈家的列祖列宗。

黛玉去了一回也隻有勸說,沒法調和兩人的根本矛盾,不免有些發愁。

待後日黛玉跟紹王妃進宮與太後請安時,齊陽長公主見了黛玉,還順口問起榮國府近來定下的幾樁婚事。

黛玉素來跟齊陽長公主脾氣相投,說著說著不免將惜春之事也提起。

見她眉目間帶著輕愁,齊陽長公主就勸道:“小姑娘家的,經曆了家族變更,一時有些拗了性子也是有的,說不得過幾日就好了。”

然而坐在一側的旬陽長公主卻有些聽怔了。

聽到那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歡。’旬陽長公主心裡隻覺酸甜苦辣俱全,她才是真的一生困在了這句話裡,困在了她的心性中。

她忽然開口“讓這位姑娘來長公主府陪我禮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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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賈母來說,這算是比較能接受的折中結果。

而且旬陽長公主素有賢名,惜春跟著她,以後心思回轉了想要嫁人也有好處。

沒錯,旬陽長公主回京後還獲得了賢名。

大周的駙馬,並沒有前頭某一朝的駙馬那麼慘,娶了公主後都不能出仕做官,但相對而言,大周駙馬失去的是納妾的權利。

就拿齊陽長公主舉例子,彆說她有高齊宇這一個兒子,就算她膝下無子,明陽侯也是終身不能納妾的。

怕爵位沒人繼承?彆擔心,隻要你家嫡係還有活著的男丁,就總有人繼承。但若是背著公主納妾生了私生子,彆說繼承爵位了,一家子的爵位官職都給你擼了。

故而旬陽長公主雖然無子,甚至夫妻倆相敬如賓夫妻一年到頭也少見麵,但這位駙馬也是一直‘守身如玉’,不管私下裡有沒有人服侍,起碼是沒有妾室私生子之流的事情。

在旬陽長公主回到京城,駙馬也因為福建海上戰事升官回到京城後,長公主仍舊隻住在自己的府邸,但卻進宮對母後和皇兄分說清楚,然後正大光明擺酒,替夫君納了一房良妾,說是綿延子嗣。

齊陽長公主聽聞此事,急火火去找妹妹:“是他來求你的?他怎麼敢?!”

“什麼,是你自己替他打算的?你自己就夠苦了,何必如此替旁人著想?”

旬陽長公主平靜至極:“我的苦,從來不是他造成的。”

齊陽長公主很直白:“但若不是娶了你這個公主,他在福建這些年能這麼順風順水?更不會有今日升官入京,直入兵部的一天。”各地參將何其多,皇上對他看重何嘗不是補償旬陽長公主這位妹妹。

“或許吧。”旬陽長公主看著姐姐,她們姐妹倆的性格不同,命運也從來不同。

“我隻是想以後專心禮佛,不想再見他了,況且……”當年她帶著怎樣一種傷痛怨憤的心情嫁了人,就是怎麼冷漠苛刻對待這個夫君的。

太上皇當年再生氣,宗室給公主的府邸倒是沒有裁了她的,隻將福建從前一座官邸修整了給她做公主府邸。

旬陽長公主就不曾一日住過參將府,隻是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逢年過節等駙馬來請安。

她對他擺了數年的公主架子,看著他在自己跟前磕頭行禮一應執臣子禮,再看著他被自己冷待,在自己讓女官送客後,拘謹黯然地退出去。

後來時光漸漸抹平傷口,兩個人才變成了相敬如賓的樣子。

旬陽長公主還記得,在自己生病,看他忙前忙後請福建省內所有有名的大夫來看時,在她第一次說:“勞動你了,多謝。”的時候,這個從武多年的男人居然露出了一種惶恐和害羞的神色,立刻起身行禮道:“公主言重了,這都是臣該做的。”

這樣的客氣和畏懼也讓旬陽長公主茫然,他們到底是一世怎樣的夫妻呢?

他們從來不是一對相配的夫妻,她有自己的苦衷,他亦是小心承受了多年皇室威嚴。

旬陽長公主離世念經久了,看人反倒更銳利些,她看得出隨著年紀漸長,駙馬是越發羨慕旁人家和睦團圓,舉案齊眉兒女雙全的。既如此,她要過她想過的生活,就讓他也走吧。

沒有自己一個點頭,他終身都不可能名正言順有自己的孩子。

為此,旬陽長公主隻以自己體弱為由,替夫君納妾,京中那些不知內情的人,還都讚她是個公主裡少有的賢惠女子。她覺得好笑,卻也懶得出門與人說話。嘴長在彆人身上,隨便他們說去吧。

她早就不在乎這些事了。

剩下的時間,她隻想好好陪著母親,繼續念誦自己的佛經,不斷去看一本本輪回轉世的經書,去期盼著有一個轉世中,再遇到想遇到的人。

且說旬陽長公主經此一事,竟在京中頗有賢名。

但同為公主的齊陽長公主就不高興了,怎麼,公主主動給丈夫納妾就是賢良代表,這是內涵誰不賢良呢?

她再次進宮到了皇上明正宮裡,喝茶靜坐。

皇上扶額:不知這個妹妹又有何事不高興了,於是主動發問,想要送走這尊大神。

聽完齊陽長公主的要求,皇上倒是鬆了口氣,原來就是這種小事。

原本大周公主的駙馬不能納妾,是個潛規則,但齊陽長公主要求把這變成了一個明麵上的規矩,用她的話說:“妹妹是有苦衷才這麼做的,可彆叫旁人看著我們周家的女孩子好欺負似的,什麼給夫君納妾才是賢良。要他們知道,那不叫賢惠,那叫恩典。”

這不是什麼要緊事,皇上很快答應下來,送走了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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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惜春,也順利進入了長公主府。

旬陽長公主很喜歡惜春,這個姑娘的眼睛她喜歡,淡而清,帶著一種冷情的感覺。

惜春也很快適應了這裡的生活,長公主說是要她陪著禮佛,其實不怎麼要她在身邊,頂多兩人隔兩三日才見一次,喝一點茶談一點佛理就過去了。其餘的,都很安靜。

惜春隻在自己房裡,看經抄經,研讀經意。

“姑娘,長公主有請。”旬陽長公主府的女官也都是格外沉靜安穩的人,說起話來,也都低沉柔和。

惜春聞言起身走出去,手上拿著一本上回與長公主說了一半的佛經。她一路穿過回廊,隻覺得整座府裡都是一種落雪般的安靜。

這是自懂事起,就厭惡寧國府那種‘熱鬨’的惜春,最珍惜的清淨。

她覺得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