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十裡紅妝(2 / 2)

黛玉隻和敏兒有五分像,餘下都像她父親,也比她母親身體弱許多。但隻這五分相似,也足夠讓她寬慰。

好歹敏兒還留下了黛玉。

今年開春,賈母便給賈寶玉和林黛玉分了房舍。賈寶玉在她這邊的東廂房,林黛玉在西廂房。雖說比先遠了幾步,其實還在同一所院子裡,兩邊遊廊連著,往來甚是便宜。

林黛玉進了屋子便忙找小剪子拆信。身後兩個婆子抬了兩箱東西進來。

這兩個婆子不是榮慶堂內院分給姑娘使喚的人,王嬤嬤讓她們把東西放在堂屋地上,又抓一把錢給了,不算多,約有七八十個。

兩個婆子千恩萬謝退出去。見磚地上沾了些浮土,王嬤嬤叫小丫頭進來擦地。

搬東西的兩個婆子雖不是專伺候姑娘的,可聽吩咐搬東西本是她們分內的差事。做自己的差事還要拿賞,不得幾個錢還不高興,這在林家簡直是笑話。

但榮國府向來寬和待下,這樣竟已成了例。每月連這裡老太太都多給姑娘些錢,就為打發這些婆子丫頭。

王嬤嬤想著林家,黛玉已經在看信了。

爹爹的信還是那幾句話,問的她身體,飲食如何,睡眠如何,上學又學了什麼,有沒有看新書,和姊妹們相處得好不好,在外祖家有沒有難處……

這封信與爹爹前兩封信幾乎不差幾個字,可黛玉還是反複看了幾遍才放下。

爹爹呀……

她方才還以為,今次的信比上次的還厚那麼多,爹爹至少會多寫一頁呢。

收好林如海的信,林黛玉重新洗了手,才打開剩下的一封。

江姨娘這回又寫了多少好玩的?上回的信她昨兒還翻出來笑了!

黛玉先看了五頁,正看到“老爺分明信我說的,卻偏要嘴硬,把那一盤辣椒炒肉吃了好幾口,一晚上喝了兩壺熱茶”,笑得前仰後合,紫鵑來提醒:“姑娘,要到晚飯的時辰了。”

看時辰鐘,的確該吃晚飯了,黛玉隻得放下信,叮囑雪雁:“你留下看著,千萬彆叫人碰壞了。”

雪雁知道姑娘有多寶貝家裡來的信,趕忙應下:“姑娘不回來,我就守在這!”

正房,賈寶玉不時向門外看:“林妹妹怎麼還不來。”

賈母笑道:“你不是知道嗎,她看信呢。”

賈寶玉撇了撇嘴:“那也看的時間太長了。”

賈母稍稍正色,說他:“你妹妹住在咱們家,遠離父親,人家父女之情,自然想念的。”

賈寶玉卻仍是嘀咕:“又不是看姑父的信……”

林妹妹和姑父的姨娘有什麼好說的?他就和父親的姨娘說不來話。

誰會和趙姨娘寫那麼多信?

賈母又狠瞪了賈寶玉一眼,他才徹底閉嘴不說。

賈母卻也在想這江姨娘。

上次……敏兒周年那次,她去信說願意給林如海說親保媒,以試探他究竟想不想續弦,還有對江氏到底是什麼打算。可他回信隻寫,“續室之事已有主意,不必嶽母費心”。

自有主意,不必費心。

這不就是要和賈家疏遠了的意思。

就像老大原配的媳婦張氏離世之後,到今日有二十年了,兩家竟然連年禮都不再走。張家連親外孫子璉兒都不管了。

可這也是張家先與賈家淡下來!

如今賈家主動接了黛玉來,又要替他說媒,他竟要疏遠嶽家……

其他不提,他便不想給黛玉多留個親近的外祖家?

還是那江氏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門口丫頭說“林姑娘來了”,賈寶玉一溜煙就跑了過去接。賈母也把方才想的暫時收住。

可看到外孫女進來,眼神不知比出去的時候亮多少,賈母便不禁把氣真移到江氏身上。

這江氏迷住林如海也就罷了,怎麼還敢哄騙黛玉?

可憐黛玉從小兒沒了娘,林如海做父親的,竟讓她和一個姨娘親近起來!

賈母又氣又痛,晚飯便沒胃口。王夫人和王熙鳳勸了又勸,見賈母著實吃不下,也就罷了。

林黛玉原本急著回去看信,可外祖母似是身體不適,她又不放心就這麼走。

賈母雖然想讓黛玉從此離那江姨娘遠遠的,一個字也不看,一個字也不回才好,卻也知道不太可能。

她更不想和女婿的一個姨娘比在外孫女心裡的地位,便強打精神,讓黛玉隻管回去。

賈寶玉有小半天沒怎麼和林黛玉說話了。見林妹妹走了,他也又想跟去,又不放心老太太。

賈母笑道:“想去哪就去,我還禁住你了?沒你便不成?”她便叫了迎春坐在身邊。

她不好看黛玉的信,或許寶玉能瞅見一二呢?

賈寶玉得了話,便如飛鳥出籠一般奔到西廂房。

黛玉才展開信,還沒開始看,賈寶玉便來了。她心知今晚隻怕沒了時間,隻得重新收起信,準備明日再看。

信匣子裡才六封信,便已經裝得滿滿的。

黛玉把匣子放在床頭收著,賈寶玉已走了進來,笑問:“妹妹做什麼呢?怎麼沒看信?”

“已經看完了。”黛玉一向沒有什麼好瞞人的,隻有這件事,她不想對這裡的任何人說。

賈寶玉雖然好奇林姑父——尤其是那江姨娘——都給林妹妹寫了什麼。但林妹妹都這般說了,他也不會纏著非要看,惹林妹妹不高興,便笑道:“那妹妹還同我找老太太去?還是咱們自己玩?”

黛玉道:“咱們找老太太去吧。”

……

第二天吃過午飯,回自己房中午睡時,林黛玉才終於又有時間打開信匣。

姊妹們學裡的女先生張嬤嬤在四月時一病沒了,這裡暫還沒請新的先生,所以她和姊妹們近月都沒上學,隻是在一處看書、學女紅,有時是在外祖母房中,有時是約好了一起去誰房裡。

昨夜外祖母身體不適,今日早飯後大家便都沒走,在外祖母房裡陪了一上午。

正是暑夏未過,晝長夜短,林黛玉每日都要睡半個時辰午覺,下午才能有精神。

可今日午睡的時間她全用來看信了。看完笑出一帕子淚,她洗了臉,竟沒覺得多困,便讓拆了家裡送來的兩箱東西。

一箱還是她愛用的筆墨紙裝了大半箱,餘下是幾本新書。另外一箱裡裝了半箱時新衣料,有一匣十二把扇子、扇墜,還有香袋、荷包、香珠等精巧玩意兒,這次還比往次額外多了一匣珠花和一匣珍珠耳墜、一小匣二十四隻戒指,都正合不到十歲的小女孩戴。

黛玉笑道:“上回送的還沒用完呢。”

王嬤嬤笑道:“這都是老爺記掛著姑娘,生怕不夠,哪裡是叫姑娘用完的。”

她拿出一朵珠花,放在手心看了看,又遺憾放回去。

姑娘還有一年才出孝期,這些東西定是老爺準備讓姑娘分送姊妹的。

林黛玉叫把衣料首飾都收起來,把香袋、香珠這些小東西分出五份,預備送三春姊妹、賈寶玉和王熙鳳,另外分出筆紙一份專送珠大嫂子。蘭哥兒今年四歲,正是開蒙讀書習字的年紀。

送這些就夠了。

並非她舍不得東西,而是姊妹們吃穿用度都隻領著官中的分例,一個月二兩銀子月錢還大多不由自己使,她送太多,姊妹們難回禮,反而不美。不如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好。

她還不知道要在這裡住多久呢。

至於璉二嫂子那裡並不缺這些東西,也不難回禮,但送她的比送姊妹們的多也不好,索性就都一樣。

她該和爹爹說,下次彆送這麼多來了。她這三間屋子遲早放不下。

不知東西是不是爹爹親自挑的?會不會是江姨娘和魏姨娘為了周全準備的?

林黛玉自己磨墨,先給林如海回信。

寫到“張先生已於四月十三病故”,她不免想到了還在家時,與江姨娘一起上學的那些日子。

她好想家。

黛玉放下筆,拿帕子捂住臉。

她當然還記著娘,一時一刻都忘不了。她做夢都想讓娘回來,讓娘來接她回家。

但是娘回不來了。

弟弟走了,爹娘和她還是一家人。可娘走了,她為什麼就沒有家了?

她想回家。

外祖母家不是她的家。

在自己家裡,先生走了……她還想上學,都不必做什麼,爹爹就會再尋一位更好的來。

在這裡,她要慮到是誰去請先生,若與外祖母說,二舅母會不會覺得是在暗指她對外甥女不上心?大舅母會怎麼想?會不會太麻煩兩位舅舅?還有姊妹們,會覺得她太多事嗎?

分明外祖母待她比姊妹們還好,她還這樣不知足……

默默哭完,林黛玉寫完了給父親的回信,開始寫給江姨娘的。

有些話不好對爹爹說,可和江姨娘便沒那麼多顧忌。

隻是她去年才來時的那些事說給了江姨娘,便一直後悔,不該給江姨娘添麻煩。

——她明知姨娘對爹爹是怕的。

那時是心裡太慌。

爹爹說讓她隻管隨性住著,不必怕得罪了誰。她住了大半年,也知外祖母是真心疼她,姊妹們都好,二舅母也沒再說一些叫她不知怎麼回答的話,好像也沒什麼大的不舒服了。

但她還是會想——從兩個月前就開始想了——爹爹分明喜歡江姨娘,若江姨娘成了太太,她在家便不再是無人教養,不就能回家了嗎?

爹爹……為什麼不這樣辦?

……

林黛玉的回信過了幾日才寫好,問外祖母什麼時候有人去。

緩了幾天,賈母還是決定再舍了老臉問一問林如海,他說的“自有主意,不必費心”到底是什麼主意。

他若是看中了誰家女孩兒,也未必從此和賈家不來往。或許那家子和賈家有過交情呢?

他若是想扶正江氏……那更好說了。江氏沒有出身,就叫族裡的人認她做個女兒妹子,隻當賈家又嫁了個女孩子過去。

林如海實在還不肯應,她拚著被滿京裡的人笑話,親自認個姨娘丫頭當女兒,給她抬成國公之女,就為了籠絡他這女婿,這還不行?

賈母正賭氣想著,忽見人急忙來說:“璉二爺來了,說有急事要回老太太。”

“什麼急事?”賈母正煩著,便沒好氣,“叫他進來!”

“老太太!”賈璉急著跑進來,都來不及看屋裡有沒有該避開的人,便在賈母耳邊回話。

“你說什麼?”賈母大驚,“甄家——”

“都說甄家被抄了!”賈璉又回一遍,“是林姑父帶人抄的,如今甄家人正被押解進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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