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交疊,合為一處。
程沐筠一手的黏膩,他清醒過來,道:“你的傷……”
“不要緊。”
赫遠開口,聲音微啞,帶起耳廓後一陣陣的雞皮疙瘩。
程沐筠隻覺得肋骨生疼,彼此之間又有血液揉捏成一處,不分彼此。
瘋了。
他也瘋了。
帷幕之後,無人窺見。
“逆徒……”
接下來的罵聲,卻被吞入口齒之間,變得模糊起來。遠遠聽去,倒是如同低聲細語,似撒嬌而非怒罵。
殿內的燭火,燃了三天三,殿門也三天三夜未曾開啟。
直到第四天清晨,帷帳內才有了動靜。
赫遠掀開帷帳,披衣下塌,隨意攏了攏散落的長發,腹間綁著傷口的繃帶已經散亂。
他回首,道:“沐筠,我帶你去沐浴。”
隨即,轉身欲去抱起程沐筠。
啪的一聲。
手被打開。
赫遠低頭,看見自己被打開的手,笑了笑,道:“怎麼還是打開我的手?”
程沐筠猛地坐起來,瞪著他,“你……發現了?”
“發現什麼?”
赫遠不解。
程沐筠皺眉,總覺得不太對勁,如若赫遠發現這是幻境,那幻陣便會在第一時間被破。
可並沒有。
赫遠也不追問,目光落在程沐筠肩頭。
自鎖骨往下,皆是密密麻麻的紅痕。
修士身體強健,很難留下痕跡,即便是受傷也能很快恢複。前幾天赫遠被捅傷的腹部,就隻剩下一道淺色的痕跡。
他的師尊卻不一樣,因沒了道骨,身體羸弱,一點點痕跡都需要很久才能恢複。這點特殊,卻讓赫遠內心深處某種不可言說的情緒得到滿足。
他一點一點的留下痕跡,樂此不疲。
程沐筠被赫遠的眼神盯得發毛,抬手攏了衣襟,又咳了幾下,有些搖搖欲墜。
赫遠下意識去扶,卻又皺眉,覺出些不對來。
“帶我去沐浴。”程沐筠皺眉打斷。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已經是孤注一擲了,絕對不能在此時讓赫遠醒了過來。
即便計劃由殺師證道,變成殺妻證道,問題也不大。
“好。”
程沐筠再次推開赫遠的手,起身,雙腿一軟,直接跌進一旁準備好的懷抱中。
“……”
他抬眼瞪赫遠,卻見對方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本就當如此。
後殿便是沐浴之處,魔修的生活,奢靡無比。赫遠雖不在意外物,卻也順手接下這偌大的宮殿。
“沐筠,此後,帶你去看幾個人。”
接下來,赫遠倒是很規矩,除去幫忙外,沒有任何小動作。
隻是,程沐筠低頭看著身上痕跡,道:“把這些痕跡除去。”
赫遠的手停下,起身道:“差不多了,不要著涼。”
“……”
程沐筠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衣物之時,動作停了一下。
依舊是熟悉的質地,和他在太玄宗穿的衣物一般無二。
外麵依舊是白底藍紋的道袍,穿著整齊之後,赫遠又為程沐筠梳發,整齊地以玉冠束好。
反觀赫遠自己,到是和肆意的魔修一般打扮,長發隨意以玉扣束成一束。
他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同程沐筠,道:“師尊,這樣有沒有覺得舒服些?”
程沐筠皺眉道:“不要喚我師尊。”即便此時已不是師徒關係,赫遠喚他師尊時,依舊會帶來強烈的背德之感。
赫遠低聲笑了笑,“好,沐筠。”
鏡中的兩人,一人著黑,一人著白,倒是再不像是師徒模樣。
程沐筠目光落在赫遠發間的玉扣上,這才發現,同他束發的玉冠是同一款式。
他下意識抬手想取下來,卻被赫遠一把攥住了手,“這是萬年靈玉,我花了很多心思雕的,佩戴身上,可以調養身體,不要取下來好不好?”
他雖沒喚師尊,用的卻是以往年幼赫遠撒嬌時的口吻。程沐筠怔愣片刻,放下手,起身,“不是說帶我去見什麼嗎?”
赫遠臉上的失落一掃而空,跟上去道:“是,你跟我來。”
***
程沐筠本以為,如今身為魔尊的赫遠,在新婚過後,當是展示他打下的江山之類的舉動。
或是同曾經身為師尊的他講一講這些年來的苦難和經曆,倒是沒有想到,赫遠帶著他,去了魔宮的地牢。
幽暗陰冷,四處皆是血腥之氣。
程沐筠有些不適,隻是微微一皺眉,赫遠便感覺到了。
一股溫熱的氣息包裹過來,即便赫遠此時已經是純然的魔修,彼此之間結契,自也是會讓程沐筠覺得舒服不少。
他動了動,還是沒有推開赫遠攬著他肩膀的手。
走了片刻,赫遠停了下來。
隔著巨大的鐵製牢門,程沐筠看到後麵被鎖鏈穿透琵琶骨,鎖在牆上,幾乎已經不成人形的魔修。
他有些厭惡,道:“這是什麼?”
赫遠沒回道,而是捏了個決,牢房內的燈火亮了起來。
鎖鏈牽引著那人,垂落的頭顱抬起了。
是一張熟悉的臉。
程沐筠曾經看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提醒自己不能忘記這般血海深仇。
被鎖在牆上的魔修,便是當初暗害程沐筠母親的那個魔修。她本是程沐筠母親最信任的友人,卻在關鍵時刻,捅了她一刀。
害死了程沐筠的母親,也毀掉了程沐筠的道骨。
程沐筠站在外麵,看著恨了不知多少年仇人,如同一條死狗般奄奄一息,心中竟是一片平靜。
眼前這人,是曾經魔界尊者的女兒,為了鎮魔道骨一事,從小養在九州界。她也曾舍命救程沐筠的母親,這才成了生死之交。
赫遠貼近程沐筠的耳邊,道:“師尊,我知曉當初你為何對於洛玖的事那般震怒,是弟子錯了,弟子太過愚蠢,才會輕信魔修,甚至令你因這事……”
程沐筠顫聲打斷,“你,你從何得知。”
赫遠低聲道:“這些事情,一個個魔修問,不說,折磨便是,再不濟,可搜魂。”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曾經那些刀口舔血的廝殺不過是三言兩語的事情。
程沐筠卻覺出不對,繼續問道:“那洛玖呢?”
“洛玖啊。”赫遠道,“不知,我將她從太玄宗換了出來,治好了她的傷,以數件魔器了結了她予我的恩,便沒在見過她。”
程沐筠聽到這裡,算是知道究竟哪裡不對勁了。為何赫遠會對洛玖如此冷淡,最初如幻境的時候,明明是如劇情中那樣,不一般的。
“你當初,不是對她,有幾分不一樣的情思嗎?”
赫遠愣了片刻,似乎沒想到程沐筠會問這個問題。他低聲笑了片刻,道:“你不覺得此處不適合談情說愛?”
“……”程沐筠暗地裡翻了個白眼,很想說並沒有談情說愛。
他抬手推開赫遠的手,反手抽了對方負於背上的破曉劍。
赫遠後退一步,靜靜看著他動作。
程沐筠推開牢門,進入其中,也沒看那魔修忽然變得癲狂又夾雜著恐懼的猙獰表情,直接一劍刺向她丹田之處。
靈氣自指尖至劍尖,爆裂開來。
魔修死得不能再死,全程,她都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程沐筠轉身,喉頭微微一甜,身體晃了一下,很快又被陡然出現的赫遠攬住肩膀。
“還好嗎?回去休息?”
程沐筠道:“無事,你繼續說,關於……這些年的事。”
“此處不適合。”赫遠說了這麼一句。
一炷香之後,兩人再度回到寢殿。
赫遠攬著程沐筠,轉進一旁的房間。
推開門,程沐筠便是愣了一下。
整間房間,牆壁上都掛滿畫卷,每一幅畫卷,都似曾相識。
這些畫,皆是曾經程沐筠為赫遠所作畫像,不同之處在於,每一幅赫遠畫像旁邊,都相應地有一幅程沐筠的畫像。
畫像中的赫遠在練劍,一旁畫像中的程沐筠便在石凳上垂目看書……
一幅幅,皆是往日景象。
程沐筠愣了許久,也未出聲。
赫遠又牽著他的手,引到書桌之前,上麵攤開放著一幅畫。
畫卷是程沐筠此前在書房看過的那一幅,上麵多出點點血漬,卻又多出一行題字,字跡狂放,就在落在程沐筠題詩之旁。
“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師尊,你又何必作繭自縛,即便是師徒逆倫,天道不容,我也可破了這天道。”
赫遠道:“其實,這是師尊你的心魔。”
程沐筠駭然看了過去,“你知道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赫遠抬手,在程沐筠臉上輕輕蹭了一下,“師尊,此間種種,在你死後的這些年,我已經經曆了無數次。唯獨這次,你未在新婚之夜自爆而亡,我便知道,在這虛假的幻覺之中,唯獨你是真實的。”
隨著話音落下,周遭的一切都如水紋般蕩漾開來。
幻陣。
破。
***
程沐筠睜開眼睛,正巧對上赫遠的眼。
他尚且茫然,就覺得周身靈氣凝聚,外間有天威之勢聚集。
這是。
天劫?
誰要進境渡劫?
他看向赫遠,還未開口,就聽對方道:“師尊,恭喜你破了心魔,待到渡了雷劫,便是渡劫境大能。”
程沐筠:“係統,他在說什麼?誰渡劫?”
係統:“恭喜你啊,居然逆轉劇情,再入修行之路,甚至還連升兩個境界了。”
程沐筠:“……,我是不是又被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