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滅之地, 漫天黃沙。
骨山之上，那個黑衣人依舊在，同樣的姿勢, 隻是睜開了眼睛。
他一腿支起，另一條腿隨意伸展，右手架在支起那腿的膝蓋上，隨性狂放的坐姿，相較於神來說, 更像一個魔。
眼前不遠處的沙地上，平地升起一道旋風，細細看來，旋風之間竟悉數由一柄一柄的小劍構成。
在這亂劍陣中，有不少扭曲的黑色霧氣在其中掙紮哀嚎, 聲音無比刺耳, 在空曠黃沙之中，更顯可怕。
然而, 君牧卻隻是微微眯眼, 仿佛極其享受這些哀嚎慘叫。
但凡有另一人在此, 都能分辨出，在這亂劍陣中慘叫哀嚎的正是魔界魔物。
自多年前那場大戰之後, 魔界魔物再沒試圖入侵過神界, 此時此處，卻出現如此多的數量。
觸目驚心。
其中一隻魔物，似乎等級挺高, 竟是掙紮著露出一個頭來。
他頭上生有雙角，雙目猩紅，表情猙獰, 古怪的聲音響起。
“君，君牧，你當是魔神，如今卻被神界之事困住，真是，真是……”
一道劍氣飛過，將那魔物的頭割下，滾落一旁。
即便如此，魔物依舊未死去，還在破口大罵。
“聒噪。”君牧手指一動，一道劍氣又將那頭顱打回劍陣中，這才絕了聲響。
他皺了皺眉，心想要不趁程沐筠回來之前，將這些醃臢玩意兒處理掉算了。
就在此時。
天空中泛出一道朦朧的光暈，君牧抬頭看去，竟是來不及再做些什麼，就起身張開了手。
一道人影自空中出現，翩然落下，恰好落入君牧懷中。
“你回來了。”君牧擁住程沐筠，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細密的吻落下，正在落在唇角時，君牧卻被程沐筠推開。
“什麼聲音？”
程沐筠正欲轉身，被君牧攔了一下，“彆看，辣眼睛的東西。”
他抬手，就想把困在劍陣中的那些魔物毀得一乾二淨，一隻手搭在他手腕上。
“行了，你什麼樣子我不清楚。”
程沐筠說完之後，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堆被切得稀碎的魔物。
他微微皺眉，正想說些什麼。
空中又泛出一道光暈，蹦出來一個白毛團子。
“小竹子——”
白毛團子向著程沐筠的方向一頭紮了過來，卻在剛剛接觸到肩膀的時候，被大力彈了出去。
“嗷嗷嗷——你，你混蛋！”
程沐筠看著歸一在空中翻滾著飛去好遠，“你跟它計較什麼？”
君牧卻是冷笑一聲，“它在你的識海中賴了那麼久，這點懲罰是小的。”
“……”
“小竹子，你怎麼能扔下我直接就自己出來了呢！是不是這個，這個人在勾引你！”
歸一“嚶嚶嚶”著撲過來，正想指責君牧，又被一把抓起，塞進了地上的那把劍。
“好了，礙事的解決了。”君牧對上程沐筠眼神，又解釋一句，“讓它進去溫養片刻，免得總是這麼蠢。”
程沐筠讚同道，“嗯，沒了歸一打擾，倒是方便我們之間溝通，這渡劫遊戲究竟是怎麼回事？”
君牧目光向旁邊飄去，卻被程沐筠扯住垂在胸口的一縷黑發。
“老實交代。”程沐筠湊近些許，對上君牧的眼，“之前我是不在意這些，無論是渡劫還是隕落，我都不甚在意，自是也不在意這勞什子渡劫遊戲。眼下，我上心了，你便不要想糊弄過去。”
君牧知曉，這一次怕是無法混過去，隻得袖袍一甩，從渡劫遊戲的源頭開始交代。
整個湮滅之地，頓時變了模樣。
粒粒黃沙自地麵浮起，有些黯淡無光，有些則是閃著微弱的光，光點交織，繪製出星雲圖。
君牧負手而立，“這便是渡劫係統。”
無需解釋，作為守護星辰之間無數歲月的神明，程沐筠一看便已經知道渡劫係統的構建模式。
歸一此前所說的，從某綠色網站上提取關鍵詞和流行設定隻是其中一部分，更關鍵的地方在於構建世界的基底。
這基底，便是湮滅之地中那些死亡的小世界。
以湮滅的世界為基礎，構建出的一個介於真實和虛假之間的世界。如有神明在其中渡劫，或許能引導進入星軌，成為真正的世界。
程沐筠抬眼看向君牧，“你倒是有心了。”
在程沐筠離任的之前的數千年，星辰之間出了些小問題，湮滅死亡的小世界要多於新生的小世界。
為了維持平衡，程沐筠便以自身蘊養星辰之間。
程沐筠知道自己的命運，以神力和生命蘊養星辰之間，之後便是隕落。他對於死亡並沒有什麼特彆的恐懼，神祇隕落是天道規律。
隻是，君牧在程沐筠引導之下成神，在那次神魔大戰之後，便一直留在星辰之間沒有離去。
他提出要接替程沐筠的職責，成為鎮守星辰之間的神明。程沐筠本是拒絕，後來君牧一直堅持，便改變了主意。
在他隕落之後，總是有人要接過職責的。
他便開始教導君牧，如何引導新生小世界進入星軌，如何蘊養瀕死的小世界，如何找出那些寄生在小世界的魔物將其清理……
沒想到，君牧竟是極有天賦，很快便得到了星辰之間的承認，成為了繼任者。
於是，程沐筠提前離開了星辰之間，為生死大劫閉關。再出來的時候，他卻聽到了君牧散魂隕落的消息。
君牧散魂之後，星辰之間便再次進入平衡，不再需要神祇鎮守蘊養。
難道……
程沐筠看過去，“你構建渡劫世界和散魂入星辰，都是為了讓星辰之間再度恢複平衡？以免一個又一個的神祇以魂力來蘊養？”
君牧目光微動，傾身抱了上來。
他動作太快，力道太猛，程沐筠一時之間竟是直接被撲倒。將要落地之時，他身後的黃沙揚起，變成一張床榻。
兩人倒在上麵，觸感柔軟，宛如在雲端。程沐筠眼中，映出漫天星辰。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細密的吻緊接著落下，自耳廓輕柔地蔓延到唇角。
程沐筠正要閉上眼，卻見一顆尤其明亮的星辰越離越近，一些模糊的畫麵在眼前閃過。
“等等。”
君牧的動作絲毫不停，吻住他的唇，唇齒糾纏。
算了，時間足夠，待會再說。程沐筠閉上眼睛，決定遵循此時的本能行事。
然而，就在他要沉浸在熱烈纏綿中時，一道聲音，忽然在識海響起。
“小竹子，你……不……要……被他……套路了……想想萬俟疑……那朵綠茶黑心蓮。”
套路？
對，以君牧的性格，怎麼可能如此大公無私。
程沐筠睜開眼睛，抬手一推，紋絲不動。
半壓在他身上那人，甚至得寸進尺地在他腰間撫摸。程沐筠指尖一亮，抬手在君牧肩頭一敲。
“唔——”
君牧被掀翻在地，帶起一片黃沙。他也不坐起來，雙手撐在後麵，抬眼委屈道：“師尊，我為星辰之間做了這麼多，要些獎勵不是應當的嗎？”
程沐筠攏住不知何時被拉開的衣襟，斜瞥過去，“哦？當真是為了星辰之間？”
“論跡不論心。”君牧絲毫不心虛，調整一下身姿，雙手攬住了程沐筠的腰，“我承認，無論是散魂入星辰還是弄出渡劫係統，都是在賭一把罷了？”
“賭？”
君牧輕聲笑了笑，“輸了，便是灰飛煙滅。”
“那贏了呢？”
“你。”
君牧微微後退些許，起身，又拉起程沐筠。
兩人並肩而立。
黑衣白袍糾纏於一處，點點星辰與空中星辰交相輝映。
君牧低聲問：“你是否記得你我第一次相遇。”
在渡劫遊戲中時，程沐筠雖想起不少過去的事，隻是依舊淩亂不成係統，唯獨記起了君牧這個人，和彼此之間並不簡單的過去。
程沐筠坦言，“不太清楚，或許需要點刺激。”
君牧並不生氣，而是抬手拉著程沐筠，一步踏出。
兩人周身萬物變化，眨眼之間，便處於星辰之間。
“歸一呢？”程沐筠見狀，問了一句。
君牧：“讓它在湮滅之地好好反省一下，無論是因為過去還是剛才。”
他輕輕動了一下手指，九顆星辰在便自星軌之中凸顯出來，浮動在兩人身側。
“你不記得也無妨，隻需我引導你記起便是，你我的初遇便是這裡。”
程沐筠順著他指的方向上前一步，指尖探入，隨後看向君牧 ，“萬俟疑的那個世界？”
“嗯。”
蒙塵的記憶，終於慢慢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