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01)(1 / 2)

玫瑰白塔 明開夜合 20927 字 6個月前

寧樨輕輕地“啊”了一聲。

溫嶺遠其實從頭到尾沒有回避過這件事, 隻是也沒有張揚過。沒有誰會刻意同一個普通後輩宣揚“我有女朋友了”,是吧?

除非這件事變成了必要。

寧樨知道自己不是沒有意識到,隻是不問,不得到確切回答的話, 就能心存僥幸。

所以她雖然難過, 但是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看來她不是善於掩飾的人,這樣輕易讓他察覺。

寧樨揉一下眼睛, 又把手放下, 將裝奶茶的塑料瓶捏出聲響,笑一下說道:“你怎麼知道我羨慕小園有你這樣的叔叔?”

她感覺到溫嶺遠在看著她,或許是在觀察她的表情。不能肯定自己是無懈可擊的, 於是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為什麼會認為他溫和可親。寧樨覺得自己在識人方麵可能真的有一點問題,他明明將自己的原則, 豎立得像一座白塔那樣高聳入雲。

溫嶺遠淡笑說道:“你和小園是一樣的。往後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助, 可以隨時到青杏堂來。”

“嗯。”寧樨說不出更多話。

後半程很沉默。

溫嶺遠知道自己這時候再說什麼都不合時宜, 逼得寧樨在他麵前逞強不是他的本意。她是聰明的姑娘, 知道怎麼抉擇。

誰都有那樣懵懂的年歲, 有憧憬, 也有誤解, 對一步錯一步, 結果天差地彆。

車停在小區門口, 寧樨跳下車,手掌著車門,語氣輕鬆地說:“我好像開始了解你這個人了。”他也有作為大人, 不由分說又自作主張的一麵。

沒有同他詳細解釋,她退後一步,揮一揮手,手插進外套的口袋裡,朝著大門小跑而去。

這回寧樨沒有回頭去看。

她承認那天晚上,作為應答的那兩束跳閃燈光讓她著迷,使她想要一看再看。

家裡很暖和,全屋地暖,使人可以赤腳踩在上麵。寧樨脫下外套搭在餐桌的椅子上,坐在那裡發呆。直到湯阿姨走出來,被她嚇一跳。

寧樨回過神,想起還有正事要做。

跟湯阿姨囑咐了去醫院送餐的事,又去跟阿婆解釋。老人對自己孩子的狀況應當有知情權,寧樨沒有瞞她。

“那……傷得重不重?”

“醫生說住三四天就可以出院。”

“我早說,錢掙到夠花就行,他非得……”阿婆歎氣。

寧樨不應聲。她何嘗不這樣想。她寧願寧治東從未發跡,一家三口還住在租來的房子裡,她每年許的小小生日願望,都有人成全。

事情都交代完畢,寧樨回到二樓,給自己的情緒留下一些空間。

浴缸放滿水,她將自己浸入。

今天的入浴劑是海風氣息,混一點甜,像是海上落日,過程總是漫長,熄滅時就更盛大,簡直如同一場幻滅。

藍牙音箱裡在放關淑怡的《三千年前》。

“不要怪我第一句就跟你說再見,因為我真的是專程來和你道彆的”。

-

第三章.大寒(01)

一周之後,寧樨才又出現在青杏堂。

那天池小園吃著飯,隨口一歎,“怎麼寧樨都不來了?”

此前寧樨在青杏堂自習的這一段時間,兩個女孩子關係急速升溫,起因是發現對方居然和自己喜歡同一個小偶像。

休息時間,池小園常去騷擾寧樨學習,兩個人吃一點零食,看一看粉絲剪輯的那個小偶像的MV。青杏堂沒有同齡人,年紀最小的也比她大三四歲,還是個男的。寧樨不來,她就感到很寂寞。

溫嶺遠是知道原因的。

寧樨或許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倘若她靈機一動,想明白過來他也不過就是一個偽善的大人,從此不來青杏堂,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認為這個可能性很大,所以那天早上一打開大門,看見一周多沒見的寧樨背著書包站在院子裡,嚇了一跳。

她穿一件鵝黃色的麵包服,那顏色亮眼得如同一束晨光。這幾天南城連續降溫,實則已經好些天沒出太陽了。

“哇,”寧樨驚歎一聲,舉起手機給他看屏幕上顯示的時間,“你們開門真的好準時,一分不早,一分不晚。”

溫嶺遠看著她,她也不避讓,任他打量。

她遞過來一個牛皮紙袋,“路上看見賣芝士烤紅薯,給小園和你買了一點。我去上課了,晚上要來自習,樓上幫我收拾一下。”

溫嶺遠接過紙袋,“好。”

“我爸已經出院了,在家裡休養。這件事,謝謝你。”

“沒事,應該做的。”

寧樨歪著頭看他一下:“你們過平安夜和聖誕節嗎?”

“好像沒有這樣的習慣。”

“那你生日,有沒有想要的禮物?”

溫嶺遠頓一下,意識到這兩個連環問題的意思是,反正無論如何,要送他一份禮物。笑說,“你也可以欠著。”她要的字,他至今還沒寫出來。

“那不行的,我和你不一樣,我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寧樨笑說,“如果你沒有想要的,我就隨便選了。”

等他點過頭,寧樨拉一下書包的帶子,“我走了。”

說走就真的走了,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還是很明顯的,溫嶺遠感覺到寧樨對他的態度變得不客氣許多。不見得故意的,可能她也隻憑直覺,知曉他有些許愧疚。

溫嶺遠把裝芝士紅薯的紙袋放在桌子上,池小園聞風而動,三兩下拆開,“溫叔叔你買的?”

“寧樨送給你的。”

“寧樨來過?”

“剛走。”

“哇,她都不來跟我打一聲招呼。”

“她晚上來自習。”

池小園高興了,“等下我要去趟便利店,買點她喜歡吃的零食。”

快把紅薯吃完,手裡隻剩下磕磣的最後一個,池小園看見溫嶺遠披上白大褂,才想起要問他吃不吃。

“你吃完吧。”溫嶺遠往藥房去了。

寧樨難得課堂上玩一回手機,為的給溫嶺遠挑禮物這件事。今天就得決定之後下單,不然物流趕不及。

課間,寧樨把手機遞給蘇雨濃,讓她幫忙參謀。

蘇雨濃劃了半天的購物車,仍然沒有劃到頭,“……你這是看了多少?”

“覺得合適的都加上了。”

“我覺得,手表、領帶這些就算了吧,不太合適,既然他都有女朋……”蘇雨濃看見寧樨表情垮下來,趕緊道歉,“哎呀我錯了我錯了。”她認真看一遍,最後指著一方藍綠山水的琉璃鎮紙,“這個吧。”

寧樨看一眼,直接就下單了。

“……不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反正送彆的我也沒有資格。”

蘇雨濃簡直哭笑不得,“你這幾天不去青杏堂,我都以為你已經想開了。”

“不會想開的,”寧樨低著頭輸入支付密碼,“……你錯過隻開團一次的小裙子都要耿耿於懷好久,何況溫嶺遠是一個人。”

絕版,是意難平的另一個表述。

-

溫嶺遠坐在桌邊翻一本醫書,線裝右翻,繁體豎排。他近視沒有太深,可能不到兩百度。看文字的時候,習慣要戴一下眼鏡。

今天池小園上班遲了五分鐘,進門跺著腳,去撕掛在牆上的一頁日曆。那上麵寫:一候雞乳;二候征鳥厲疾;三候水澤腹堅。

“哇,今天是大寒,難怪這麼冷。”

溫嶺遠抬頭看一眼,“除夕要到了。”

“鐘阿姨是不是要回來了?”

“明天。”

“哦。”池小園隻是隨口一問,脫下外套披上白大褂,開始去忙自己的事。

池小園不太喜歡鐘映。

當然,她青杏堂一個不足掛齒的小學徒,喜不喜歡,並不重要。

她仔細思考過自己為什麼不喜歡,最後總結人和人相處可能多半看氣場,而氣場是一種玄學。

鐘映這個人,挑不出來什麼錯。長得好看,性格也親和,每次還會給她帶很貴的禮物,E的包,Tom Ford限定眼影,或是Defee的巧克力。

唯獨有一點,讓池小園很不自在。

每當她和溫嶺遠說話的時候,她都能覺察到鐘映注視的目光——那目光沒有敵意,隻是審視,弄得池小園很困惑。

直到後來,她看一部英劇,那裡麵女主人舉辦沙龍,端著描金邊的骨瓷茶杯抿著紅茶,看著前來做客的花枝招展的貴婦們,露出了和鐘映一模一樣的目光和笑容。

池小園才懂。

所以鐘映在的時候,她就很不自在,好像自己寄人籬下這件事,被無限放大。

到中午,寧樨過來了。

她穿一件白色羽絨服,圍著米色的羊絨圍巾,頭發披散,遮住耳朵,白皙皮膚讓寒風吹得泛紅,眼睛反而更明亮。

寧樨過來送一盆水仙花,已經開好了,白花黃蕊,裝在盛滿清水的青花瓷花盆裡。

“昨天阿婆和湯阿姨去逛花市買回來的,其實剛買回來還沒有開。”寧樨把花盆小心翼翼放在茶室的書架上。

溫嶺遠笑說“謝謝”。

學校已經放假,寧樨每天還是往青杏堂來,看書做題。

快要過年,醫館比平日清淨。池小園沒事做,就經常性地上樓和寧樨一起玩。兩個人窩在茶幾下的地毯上,支著iPad追劇。有時分食一袋奶油瓜子,瓜子殼散在地毯上,半天才能摘淨。溫嶺遠有輕微潔癖,這樣做仿佛是在故意氣他一樣。

不過溫嶺遠一回也沒有生過氣,每回寧樨回家了,他就拿戴森的手持吸塵器,將地毯仔仔細細地吸過一遍。

池小園發現,寧樨完全不怕溫嶺遠,非但不怕,反而有些肆無忌憚。

這讓她很羨慕,她自己頂多隻敢在寧樨做壞事的時候當個放風小弟,雖然她要比寧樨大上兩歲。

年貨已經備好,池小園和寧樨翻出零食提前嘗鮮。她們吃到一種很辣的小魚乾,欲罷不能,開完一袋又一袋。

寧樨問:“你們在哪裡過年?溫爺爺那兒?”

“去大溫叔叔家,他家比較寬敞。”

“我好像一次也沒有見過大溫叔叔。”

“他和溫叔叔不太像,已經中年發福了,”池小園笑說,“可能是幸福胖。”

“那不是可以根據大溫叔叔,推想未來溫叔叔發福了是什麼樣子?”

坐在另外一張桌子旁的溫嶺遠翻過一頁書,很平靜地說:“我能聽到。”

池小園和寧樨相視一眼,噗嗤噗嗤笑。

“對了,”池小園說,“明天鐘映……鐘阿姨要回來,你去不去接機?”

寧樨目光落在裝小魚乾的袋子上,找到鋸齒狀開口,手指各捏著一邊輕鬆撕開,“去呀,我還沒見過呢。”

寧樨早上穿衣服,看見窗外在飄雨,等出門的時候,已經停了。

她穿一件長款白色羽絨服,底下是絲絨半身裙和高跟靴,臨到要出門,又覺自己這樣怪做作,折返換回牛仔褲。

少女的字典裡沒有“秋褲”這個詞,在門口等車,被寒風凍到發抖。

溫嶺遠車一到,寧樨趕緊拉開門。池小園往裡讓,把自己抱著的暖手寶遞給她。

寧樨抱在懷裡,說話牙齒打顫,“謝謝小園姐姐,你是我的再世恩人。”

一小時的車程,堵到一小時半,到機場時,鐘映已經落地。

寧樨和池小園落在溫嶺遠後麵,悄聲說話,寧樨問:“鐘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小園有一點糾結,“……很漂亮,很有氣質,人也挺好的。”

寧樨笑說:“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誇獎的語氣很不走心。”

“沒有沒有,是真的。隻是……很好的人,不一定會是喜歡的人,能理解嗎?”

寧樨點頭。

“……反正你見到就知道了,說不定你會喜歡她。”

寧樨想,怎麼可能。

在國際到達出口,等了二十多分鐘,寧樨看到前方走過來一個人。

穿一件版型挺括的的駝色大衣,白色毛衣,闊腿褲,淺口單鞋,單肩挎一隻托特包,另外一隻手推一個尺寸很大的銀色拉杆箱。容色清麗的美人,隻化淡妝,也足以使她在一眾風塵仆仆的旅客之間,亮眼得不容錯目。

寧樨無端覺得她就是鐘映,果然她在看見溫嶺遠之後,露出笑容,腳步加快。

兩個人擁抱一下,溫嶺遠接過拉杆箱。

鐘映挽住溫嶺遠的手臂,看向寧樨,笑說:“我不在的半年,青杏堂又來一個小姑娘嗎?”

是輕鬆、開玩笑的語氣,且鐘映的聲音清甜悅耳。寧樨卻無端聽出來彆的意味,她知道是自己的偏見。

她隻是笑一下,沒有自我介紹。

溫嶺遠說:“寧樨,寧總的女兒。”

寧樨說:“你好。”

鐘映打量她,笑說:“長得真好看。還在讀高中嗎?”

寧樨覺得,換一個人來,被鐘映這樣的美人誇獎,一定會很高興,而自己卻心裡躁膩。

“高三。”寧樨說。

到車上,鐘映和溫嶺遠久彆重逢,有很多話要說。

寧樨和池小園坐在後排,各玩各的手機。

寧樨發消息給蘇雨濃:我見到溫嶺遠的女朋友了。

蘇雨濃:哇,你真的去了?

寧樨:我能過來找你嗎?

蘇雨濃:我今天不能出門,你來我家嗎?我們中午包餃子吃。

進市區,寧樨在一個路口讓溫嶺遠把她放下。

溫嶺遠轉頭看一眼。

寧樨解釋說:“我跟小雨約了在附近逛街。”

溫嶺遠放慢車速,找停車的地方。

鐘映翻提包,找出來一隻黑色的絨布袋,從前座遞給寧樨,笑說:“初次見麵,沒有提前準備禮物。這是我自己設計的手鏈,不嫌棄的話請收下吧。”

寧樨接過,說“謝謝”。沒有拆開看,直接揣進了羽絨服的口袋裡。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