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靈茫然地在黑色晶體上盤旋了好幾圈, 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突然從溫床裡被丟出來了。這些天在這個黑發大個子這兒吸收了好多魔法元素, 它的傷勢已經恢複了大半,隻要再修養個幾天就能徹底恢複到全盛狀態。
可是現在這是怎麼了呢?
白霧團子又轉了幾圈, 糾結了一會兒後小心地降落下來, 像孵蛋的母雞一樣蹲在黑色晶石上。
哎,看這形狀,大個子是像那群噴火的傻鳥一樣涅槃了吧, 那就隻好辛苦一下把他重新孵出來啦。
雲靈委屈地給自己默默打氣。
但就在下一刻, 一股強橫的力量突然將它從晶體上震出數米遠。雲靈又驚又怕地看過去,慢慢把自己從幾千坨水蒸氣的狀態重新聚攏成一片。隻見無數扭曲的力場以黑色晶體為中心爆發開來,一個虛影慢慢聚攏成型——那是一頭隻有兩尺長的黑龍。
他全身菱形的漆黑鱗片交錯排列成優美的曲線,細碎如銀色流星的暗紋在其中流竄,那足以包裹住整個身體的寬闊雙翼收攏在身側,修長脖頸擱在盤到身前的尾巴上,雙目緊閉似是正在沉睡。
這片虛影很快化為了實體, 而隨著這一變化, 他身周的力場也越發強盛, 空間很快便不堪重負地破裂出道道黑色的裂紋。
“轟——”
一聲突破音障的爆鳴聲驟然響起, 雲靈嚇得一抖, 卻見那原本如雕塑般靜靜沉睡的黑龍竟然已經在一瞬間來到了百米開外。他那雙猶如紫水晶般冰冷美麗的眼睛直到此時才緩緩睜開,警惕地盯著那片開裂的空間。
在他收斂了力量後, 空間裂縫開始一點點自我修複。但是, 和以前不一樣的是, 這回卻沒有任何東西從空間裂縫裡鑽出來攻擊他。
就在泰倫幾乎以為這次不會發生任何事情的時候, 空間裂縫的那一端卻響起了一道威嚴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泰倫,你想躲到什麼時候?”
黑龍盯著那道裂縫,眼神中滿是濃重的殺意。他回答:“當然是到我能夠殺死你的時候。”
那個聲音沉默了一會兒,語氣越發森冷:“你難道以為預言真的能完全應驗嗎?就算可以,得到‘瑰寶’的也不會是你。”
泰倫低笑起來,拖長腔調說道:“年邁的王啊,你是否感到了恐、慌?”
那是——年輕的死神在遙望故鄉!
裂縫在此時徹底消失了,那邊的聲音也再無法傳過來。他甩了甩尾巴,邁步走回之前自己趴著的地方,把米亞羅送他的那件鬥篷從淤泥裡刨了出來。
之前那些蟲子所有的攻擊重點都在他本身上,並沒有破壞衣服,因此這件鬥篷幸運地完整保存了下來。但在臭烘烘的泥裡泡了這麼久,它看上去也實在是和垃圾堆裡的破爛沒有多少區彆了。
泰倫打量了這件鬥篷一會兒,喚來一個水球把它衝乾淨後叼起甩到背上,拍打雙翼騰空而起。
他遙遙眺望了一會兒米亞羅他們所在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銀芒從雙角上蔓延開來。就如不斷生長的樹根筋絡,銀色的暗紋一點點籠罩了他全身,那暗紋就像是黑夜中閃耀的繁星,光芒似幻實真,襯得他的身形神秘又朦朧。
泰倫深吸口氣,難以計數的魔法元素便被他納入口中。
“吼——”
烈火燎原!
雷霆乍現!
仿佛能焚儘天地的烈焰伴隨著數以千萬計的落雷覆蓋了數十裡的大地。那些散布期間的紫色小蟲子全都尖叫著化為灰燼,淡淡的焦糊味在瞬間被烤至開裂的沼澤地上升起。
泰倫懸停在高空中,淺紫色的豎瞳冷漠俯視著底下煉獄般的場景。他舒展雙翼,宛如巡視領土的君王掠過高空,在大地上投下被火焰扭曲後的淺淡陰影。
下方的火焰和雷霆是他忠誠的士兵,毫不停留地跟隨他前行的步伐。它們不斷用讓人恐懼到無法呼吸的速度瘋狂征服新的領土,將潮濕之地化為焦土,毀滅了沼澤地表本就所剩無幾的生靈。
十分鐘後,這片沼澤再也看不見任何一隻紫色小蟲子的身影。
泰倫熄滅了火焰,再次看向米亞羅他們的方向。
他當然有能力當場殺死那些襲擊眾人的詭異蟲子,事實上,這些最高不過三級的蟲子對他而言不值一提。
但是他如果那樣做了,他就不得不解釋為什麼自己擁有如此高深的魔法造詣;緊隨而來的是他們對他身份的質疑,而即使他解釋得很完美,但有過一次“欺騙”曆史的他就會被米亞羅他們下意識在心底打上可疑的標簽,往後再出現任何疑點都可能會在懷疑下擴大到無法挽回。
況且,此時距離他們與高索爾傭兵團分彆不過半月,他的異常很可能被意外傳到那些傭兵耳中。
他很清楚這些頗具有影響力的著名傭兵團完全有能力讓這件事被添油加醋地傳得到處都是,從而給他引來更大的麻煩——一名單純手勁奇大的半精靈和一位手勁奇大的頂尖半精靈魔法大師可不是同一個等級的奇聞。
除此之外,那些紫色蟲子會專門針對他也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可能性有很多,一般情況下最有可能的是有人想要下黑手除掉他。然而這事情在他如此低調的情況下就顯得並不合理了。論強大,表麵上無疑是夏德最強大;論弱小,沃克才是最薄弱的環節;論領導,米亞羅才是傭兵隊的唯一隊長……
所以為什麼呢?
泰倫並不喜歡用巧合來解釋想不通的問題,但目前看來卻的確隻有類似的解釋了,例如:有人召喚了這群蟲子想要殺死前來此地的所有人,而他們正巧選擇了自己作為第一個除掉的對象。
如果他的猜測為真,這些蟲子真是誰召喚或飼養的,那麼在他除掉它們之前就必須傳遞出“泰倫已死”這種假象來避免之後可能追加而來的麻煩。
至於和他的隊友們解釋為什麼自己還活著的這個問題……
泰倫沒有想過。選擇加入米亞羅的傭兵小隊隻是為了熟悉如今的亞澤拉形勢,他有很強的目的性,目標也遠比這些中層傭兵們的人生理想還要難以達成。
如果他一直跟著米亞羅,那恐怕兩百年內都彆想去找卡洛斯了。
原本他就已經注定了要在近期選擇一個時機與他們告彆,如今就讓他們以為自己死亡了也沒什麼不好。
甚至他還可以趁機為米亞羅他們提供一個合理的撤退機會——這是亞澤拉公認的潛規則之一,當傭兵隊有人因為任務喪命,那任務難度可視為超標而被單方麵強行終止,雇主不得事後追究。
泰倫收回目光,旋身向著奇洛亞首都飛去,雲靈團子則依舊努力追在他尾巴後麵。
他知道米亞羅他們此時可能遇到危險,但既然夏德在,那總歸該有些掙紮的時間。就是之前的蟲潮,也不過是因為不熟悉且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再給夏德十幾秒,他應該就能找出解決辦法。
就算是夏德也擋不住,他贈與米亞羅的黃金掛飾也該能暫時保住他們的命。這樣要依舊不行,那他也無能為力了——他一旦想要動用大幅度超越夏德的力量就無法避免會導致空間破碎。
這兩個月的相處讓他對米亞羅這個聰明勤奮的法師頗有好感,但人類的生命於他而言太過脆弱短暫。即使一開始還會在乎,但在漫長的生命裡,他卻也已經逐漸習慣。
畢竟,即使他拚命將他們救回來,那些善忘的生靈也還是會背叛,還是會那麼輕易的在他離開的時候死去。
……
而就在泰倫屠戮數以億萬計的淺紫色小蟲之時,遠在萬米之外的伊戈爾突然痛苦地捂住了額頭。
眾人聞聲看過來,沃克摸了摸身上密布的傷痕,沒忍住刺了一句:“喲,該不會是紫蟲子入腦了吧?”
聞言伊戈爾整張俊臉都扭曲了。
米亞羅目光黑沉,他也同樣全身傷口,但更加刺痛他的是泰倫臨死前那淒厲的呼喊。他難得沒有第一時間喝止沃克將情況扭轉回對他們有利的方麵,反而用詭異的目光上下掃視了一遍伊戈爾,而後才揮動法杖給他丟了個生命偵測。
拖延了半分鐘,他才緩緩說道:“殿下不必擔心,您腦子裡沒有蟲。”
伊戈爾的麵色稍微好了一點點,他身邊的西薇爾立刻替他擦去汗水。他們沒有再遇到什麼危險的事物,但過去了三小時後,他們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怎麼會……”米亞羅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夏德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開始調動天地間的魔法元素,卻很快發現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層無形無質的“膜”將這片空間圈禁在內。在這片小天地裡,風依舊在輕輕吹拂,魔法元素依舊在歌唱,天上的雲依舊在悠然飄動……
但是卻都再也出不去了。
他掃視一周,卻猛然注意到伊戈爾和西薇爾的神色都極為平靜,甚至還在微微的笑。夏德心生不妙的預感,背後雙翼瞬間張開,無數自然元素開始聽從他的調度聚攏而來:“你們到底是誰!”
所有人都猛然回頭盯向這對主仆,做出警戒姿態。卻見伊戈爾翹著唇角,臉上再沒了之前裝出來的驚魂未定。他那雙湛藍的眼睛平靜無波,語氣淡淡:“喲,這麼快就發現了。”
夏德抿緊嘴唇,死死盯著他們不說話。
西薇爾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她輕輕推開伊戈爾,轉身麵向米亞羅他們歪頭微微一笑。她看上去依舊美麗單純一如往昔,玉白的修長十指相互交叉合十在身前,金色的長發和一身乾淨的女仆長裙隨著那些被夏德喚來的元素浪潮翻飛。
“不要緊張呀,諸位。”她說道,聲音溫柔得猶如在情人耳邊呢喃低語,“反正你們已經出不去了嘛。”
她話音未落,夏德壓在舌底的十星風咒便被驟然喝破,無數風刃席卷向西薇爾。美麗的女子隻是笑著看那些風刃沒有任何動作,在她身後的伊戈爾卻立即上前半步抬手擋向風刃。
“叮!叮!叮!叮!叮!”
急促的金屬撞擊聲響起,被擊潰後四散的勁風削去了周圍半米厚的淤泥和植物。待這個魔法結束,眾人才看見“伊戈爾”此時的模樣竟然淒慘無比。
這位王子殿下麵朝魔法的那一麵所有皮膚血肉已經被風刃剝離,深埋其中的漆黑骨骼被完全暴露了出來。他用還殘留著血和黏液的空洞眼眶轉向夏德,下頜動了動,發出了骨骼摩擦的聲音,隨後便抬步一點點靠近。
傭兵隊的三人全都大驚後退,米亞羅捏緊法杖指著西薇爾他們,咬牙:“控物法術……還是不死生物?”
西薇爾掩唇咯咯笑了起來:“哎呀呀,你真是好博學呢,不過你還是安靜去死好啦。”
話音剛落,“伊戈爾”立刻前衝,眨眼間便來到了米亞羅麵前揮拳打去。他的速度已經極快,但夏德早有防備,數十麵堅固的土牆瞬間出現阻擋在他與米亞羅之間。在一連撞穿七麵土牆後,“伊戈爾”被迫停止了前進的步伐,揮拳破壞這些障礙物。
直到此時米亞羅才反應過來,他額上滲出了一片冷汗,大步跑離那個危險的位置,同時吟唱咒語給自己套上防禦法術。但事實上他心底已經有些絕望了——他直到今天才真正認識到自己有多麼孱弱!
之前同隊的時候,夏德並不喜歡在他們麵前使用高階魔法,表現得沒有多麼出眾,他們所接的任務也沒有因為隊裡多了隻高等精靈而增加太多難度,以至於他都下意識以為傳說中高等精靈那無與倫比的恐怖力量不過如此。
可事實卻告訴了他之前的想法錯得多麼離譜!
那可是七星土牆術!他甚至連一個都施展不出來的七星魔法!可是夏德就這麼在一瞬間立起了數十座!
現在這種等級的較量他根本沒有插手的資格!
“哇,逃掉了呢。”西薇爾纖細的手指卷著自己的發絲 ,眼睛轉了轉改變了主意,“那就先殺掉剩下的雜魚吧。”
“伊戈爾”擊打土牆的動作猛地停下,黑洞洞的眼眶轉向了兩名人類戰士那邊,嚇得他們立刻跌跌撞撞地跑開。
然而以之前“伊戈爾”爆發出來的速度,他們根本沒有逃走的可能,更彆說身上傷勢不輕的他們根本跑不快,幸而夏德立刻又出手阻攔了這個怪物的步伐才使得兩人幸免於難。
西薇爾笑得更開心了。她雙手張開,臉上帶著她標誌性天使般的微笑說道:“精靈啊,你真是善良呢。你沒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被剝離嗎?”
夏德沉著臉不說話,但是阻攔“伊戈爾”的動作卻一直沒停,分心又是一道冰錐向著西薇爾攻去。“伊戈爾”立刻轉身回撤擋住這道攻擊,而兩名人類戰士趁機又跑遠了一些。
這場爭鬥持續了足有數分鐘,西薇爾終於不耐煩了。她嫌惡地看了看自己被弄臟的裙擺,拿出一個不過拇指肚大小的水晶瓶,指甲抵在瓶蓋上微一用力,那個小巧的瓶塞便輕飄飄掉落到了地麵上。
下一秒,一股恐怖的魔力從瓶中衝天而起!
夏德的瞳孔猛然放大。
這是世間極致的純淨!這是神靈獨有的偉力!這是所有魔法生物的終極夢想!
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來描述自己感知到這股魔力的那一刹那是什麼感受——他隻知道自己在那一刻差點以為自己在麵對母神的責罰。
西薇爾緩緩鬆開了捏住瓶子的手,但那瓶子卻自己憑空漂浮而起。她大笑著高舉雙手,美好的麵容因為興奮而扭曲:“精靈之血為基、雲靈之魂為錨,構築起連接兩界的無上征途!為了王,為了魔界!”
與此同時,正在往奇洛亞飛去的泰倫猛地回頭看向東麵。
原本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的雲靈這會兒像是瘋了一般猛地回身衝向那個方向,泰倫立刻振翅追上,一口將它吞入腹中想要阻止它的動作,但無形無質的自然行者並不是這麼好阻攔的。
這次即使是他的魔法囊也不能打消雲靈離開的決心了,隻見嫋嫋白霧不斷從泰倫的鱗片縫隙、口鼻等地飄散而出,他調動力量想要阻攔,又因為身邊出現的空間裂隙不得不放棄。
泰倫追了一段,卻最終停下了。
此時他已經離開了沼澤所在的陰雲區,日光灑落在他淺紫的豎瞳上,讓這雙眼睛看上去如紫水晶般瑰麗。
他盯著那邊看了許久,再次轉身向著奇洛亞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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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斯站在黑土上,聽著身邊精靈們悠揚動聽的祝詞,仰起頭眯眼看向身邊千丈高的白玉古樹。它的葉脈投下網狀陰影籠罩著大地,也將所有聚攏在這中心地帶的上萬名高等精靈囊括在內。輕柔的風圍繞著精靈母樹舞蹈,將一片片宛如精靈之翼的透明葉片帶離樹梢。
他看著那些美麗的葉片如雪花般飄落,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接,卻發現在它們來到地麵之前便已經消散無蹤。
從清晨到黃昏,他看著那些孕育著未出世精靈的光團回歸精靈母樹的懷抱;他看著所有斑斕的葉片化在風中;他看著精靈母樹也一點點枯萎退化,最終原地隻餘下一個看不見底的深坑以及一顆拳頭大的純白色種子。
高等精靈們恭敬地將那枚種子取下,同時唱誦完了最後一段祝詞。
卡洛斯閉了閉眼,努力平複自己急促的心跳。
從儀式開始時,他就有種心悸的感覺,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但現在一切的不安都已經被雀躍壓下。
他能夠感覺到,精靈母樹現在已經陷入沉睡了!沒有什麼能夠再阻礙他去找泰倫了!
“聖子殿下,我們該走了。”
卡洛斯重新睜開眼,擺出不愉的表情掃視了一圈周圍將自己包圍的高等精靈們,冷哼一聲慢吞吞向他們專門空出來的道路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