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爺爺沒有應,時嶼看懂了,爺爺這是氣極,他便等在門口。
“時嶼。”半晌,爺爺回頭對他招招手,“我希望你跟安瀾在一起不是硬逼著你的意思。”
時嶼過去站在爺爺身旁,靜靜聽他說。
時爺爺歎氣:“我沒想到好好一樁婚事幾乎要結成仇。”
他不問葉錦的事情隻說徐安瀾,時嶼詫異。
時爺爺起身,他拉著孫子去沙發坐,兩個人坐在一塊促膝長談。
他說:“我喜歡安瀾是因為這個女孩子滿身熱血,善良又坦蕩。”
時嶼聽得認真。
“她知禮義,有魄力,胸有丘壑,又不莽撞。”
隨著爺爺的述說,時嶼其實是驚訝的,爺爺像是在描述另一個人。
是他認識的徐安瀾?
他很快回憶起周圍人對她的評價,還有他越發發現她“嚶嚶嚶”後的敷衍,其實他隱隱能感覺到她不像是麵上的“膚淺”。
“我曾經在加州見到安瀾為了一個勤工儉學的中國女孩挺身而出。”時爺爺頓了頓,眼裡溢滿笑,也有對徐安瀾的欣賞,“你沒看到當時美國那群權貴有多傲慢,可隻有她願意站出來。”
時爺爺盯著孫子看了幾秒:“那時候,她淡定對那些金發碧眼的美國人說:她是我的同胞。”
“他們驕傲,她能更驕傲。”爺爺笑起來。
時嶼表情平靜,因為沒法想象那一幕。
時爺爺目光遠了:“有人說她莽撞,她卻說因為有我們在,有人給她撐腰,她才敢這麼底氣十足。可是對一個剛剛二十出頭的女孩來說,到底是有多不容易?”
“彆人不會知道,我們都看在眼裡。就為了她一句同胞,她四處奔走,再難也不肯放棄,最後用她的專業為那個素不相識的女孩贏得了尊嚴。”
爺爺說的這些時嶼其實說不上來有什麼感覺,很陌生,徐安瀾也不是他心上的人,他不會緊張,更不會為此覺得驕傲。
時爺爺像是簡單的感歎,又像是隨口一說,“安瀾是我欣賞的女孩。”他話鋒一轉,“但你是我孫子,爺爺再喜歡安瀾也不會超越對你的感情。”
時嶼怔鬆,爺爺又歎氣,“如果你實在不喜歡她,我也隻能拉下我的臉去說。”
主動重提兩家婚約的是他,如今要說取消的也是他,那可真是夠打臉的。
時嶼沒想到爺爺竟會鬆口,他不善表達感情,隻認真看著爺爺,“假如您口中的安瀾這麼好,如果她是您真心喜歡並欣賞的女孩,那她值得一個更好的,能懂她也真心對她的人。”
時爺爺臉色微變。
沉默良久,他眼裡流露出惋惜,“我明白了。”
時嶼鄭重的:“謝謝爺爺。”
時爺爺擺手:“彆謝我,我需要你保證你對這場婚約的不滿不是因為葉錦。”
時嶼坦蕩:“一直就不是。”
他對葉錦隻是因為從兒時走來的情分,她的遭遇,他沒法視而不見。
時爺爺拍拍他:“那就行,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待會兒。”
時嶼欲言又止,最後,他離開。
徐安瀾到家後一直在自己房間,洛婭打來電話說要給她補辦生日。
“你這生日過得夠憋屈的。”洛婭替她不平。
女主角卻很無所謂:“意外之喜。”
洛婭腦殼疼:“可彆喜了,你不知道外人怎麼看你熱鬨的?”
“你都說了是外人了,內人心疼我就行。”
“你呀你,真是……”
徐安瀾笑:“我怎麼了?”
洛婭無語:“不怎麼。”
“何言紳那事又是怎麼回事?”她問,“我朋友給我打電話了。”
徐安瀾想了想,不知道怎麼說,“神仙打架,殃及池魚。”
洛婭聽不懂:“所以,你跟誰打架?”
徐安瀾不想說,這事老實說跟何言紳也沒什麼關係,隻是他那個表妹總是借著他整出幺蛾子,沒意思。
“沒事,回頭你再給他介紹個律師。”
“嘖,有故事。”
徐安瀾就把下午看到時嶼的事說了,跳過莊佳慧,她隻說了她撞見時嶼跟葉錦。
“狗男人!”洛婭罵他。
徐安瀾笑嘻嘻:“我算是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雙標狗了。”
對著她他就是滿臉不耐煩,對上葉錦的柔弱可憐,他就心疼了。
所以,她的決定一直就是明智的。對一個插足彆人婚姻的男人,她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她現在唯一想的是怎麼跟他說,然後,順利解除他們的婚約,從此海闊天空,他想跟誰在一塊都與她無關。
“我還以為時嶼是圈裡的清流,沒想到啊……”洛婭也挺意外的。
徐安瀾走到陽台,躺到搖椅上。
外頭下起了雨,毛毛雨,最是煩人。
她也沒想到時嶼會是那樣的人,有點失望,還有些憤怒。
不過,沒多少。
“隨便他唄,所以說談什麼情,獨美不好嗎?”徐安瀾想不通那些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甚至打破道德底線的人。
洛婭不服:“我家親愛的就很好,我談情就談得很快樂。”
她跟男友感情穩定,最見不得徐安瀾對愛情那冷漠樣。
徐安瀾“咦”了一聲:“行了,就是告訴你一聲而已。”
房門被敲響,她回頭看了眼,“我不說了啊。”
趙文歆進來喊她吃飯,徐安瀾見是她,又心安理得躺下去。
搖椅被她晃啊晃的,趙文歆拎住她的椅背,搖椅不動了。
“小趙姐。”她就這麼躺著,眼睛牢牢粘著趙文歆,“我小時候是不是讓你很頭疼?”
趙文歆鬆手,搖椅又搖了起來,她還動手推了兩下,徐安瀾尖叫著坐起來。
“你就算討厭小時候的我,也不帶憋到現在這麼報複的!”她起身讓出位置。
趙文歆坐過去,心裡頭挺意外的,她們倆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是不提從前。
她莞爾:“可不是,調皮搗蛋又愛演,熊孩子一個。”
徐安瀾笑了笑,拆了包薯片遞過去,趙文歆吃了一片,又說:“討厭歸討厭,但我能理解。”
她說完,轉頭看著一旁的徐安瀾。
徐安瀾拿著薯片的手一頓,鼻子酸了,但很快恢複,她將薯片送進嘴巴,嚼碎。
趙文歆起來,硬是要跟她擠在一張椅子,“你很好,安瀾。”她摟住她,“真的。”
徐安瀾順勢靠在她懷裡,吸了吸鼻子。
她想起那時候跟趙文歆鬥智鬥勇:“你還記得嗎?我很惡劣的毀了你精心給爸爸準備的生日禮物。”
趙文歆用力刮她鼻子:“怎麼不記得?你都不知道我準備了多久。”
徐安瀾蹭了蹭:“那是你第一次對我板起臉。以前我再混,再胡鬨,你都是笑著看我鬨,我壓根毫無成就感。”
“小屁孩。”趙文歆笑。
“你還要我跟你道歉,我可生氣了,憑什麼呀。”
兩個人第一次說起從前。
徐安瀾仰起頭:“小趙姐,那時候我其實知道我自己不對,可我嘴硬,我不能跟一個和我搶爸爸的人道歉。”
趙文歆目光柔了下來:“我知道。”
“但你還是教訓我了。”
那時,趙文歆逼著她,無論她怎麼撒潑,她都要她道歉。
趙文歆還對她說:“你不是想長大嗎?長大的第一步是學會認錯,勇於直麵自己的錯誤。”
“後來,我真被你逼著道歉了。”
徐安瀾是感激趙文歆的,她接受了她的道歉,一點沒有為難她,仿佛就是單純要她說一句“對不起”。再後來,趙文歆又說:“你不必勉強自己喜歡我,但是,也不要讓你爸爸擔心。”
徐安瀾想,就是這一句讓她再也沒法反對爸爸娶趙文歆。
趙文歆說她作為女兒是爸爸的底線,其實爸爸同樣也是她的。
“小趙姐,有你真好。”徐安瀾對著她撒嬌。
趙文歆也摟緊她:“還是女兒貼心啊。”
徐安瀾“噗嗤”笑了:“洋洋不貼心嗎?”
“那不一樣,以後他是他媳婦的,你卻能給我帶回來一個女婿。”
“你羞不羞啊!你才比我大幾歲?”
趙文歆捏徐安瀾的臉:“我輩分擺在那呢!”
徐安瀾“切”了一聲。
“我又不白占你便宜,你外婆留給我的東西,我也留給你。”趙文歆眼裡閃著細碎的溫暖的光。
徐安瀾覺得自己又被暖到了。
這個外婆是趙文歆的媽媽,她也叫外婆。可能潛意識裡知道她母親當年在抉擇時選擇拋下了她,哪怕長輩們都挺寵她的,她從小在他們麵前就格外乖巧。後來爸爸再婚,她糾結過,任性過,可發現爸爸是真的喜歡趙文歆後,她就更乖了,連帶著討好趙文歆的爸媽。
其實外公外婆對她也確實很好,即便後來有了洋洋這個親外孫,對她依然如故。
“小趙姐。”徐安瀾靠在趙文歆懷裡,“那會兒很多人說以你的家世背景,你可以找一個更好的,可你偏偏隻要我爸爸。為了我爸,你隻能妥協退讓,連帶著要接受我。”
她說著,聲音輕了下去,趙文歆卻沒吭聲。
“因為我你起先沒打算要孩子吧?”她問。
他們結婚多年都沒有孩子,還是她無意中得知是爸爸和趙文歆看出自己沒有安全感,才堅持先不要孩子的。那時,她跟趙文歆的關係已經極好,她主動說想要個弟弟妹妹,才有了洋洋。
“如果你選擇的不是我爸,你可能會更順遂,更自由,也過得更灑脫。”
趙文歆開始戳徐安瀾腦門,一連戳了三下,“今兒吃錯藥了?”
徐安瀾咕噥:“你就當我吃錯了吧。”
趙文歆低頭看了她幾眼,認真道:“我當然愛你口中的瀟灑和自由,誰不希望自己的人生隻有陽光與鮮花?可我更愛你爸爸。如果讓我再選擇一次,我大抵還是會這麼選擇。”
繼母和繼女談及父親和丈夫,談起感情,本該尷尬,徐安瀾一點都不覺得。
趙文歆很坦然,也意有所指,“安瀾,愛不是讓你豎起渾身的刺,不是偽裝,不是試探,也不是完全毫無底線的退讓和妥協,而是彼此包容。我退我能退的,你爸爸同樣也包容了我的脾氣。”
“就像你是你爸爸的底線,我也願意將你視作我的原則,就是這樣而已。”
仿如一記響雷,徐安瀾好半晌回不過神來,“那我跟時嶼呢?”
她問出了自見過時嶼後就糾結如何開口的問題。
趙文歆看著徐安瀾:“我不想勸你跟時嶼之間的事情,哪怕我是你的親生母親,我也不會。”
“為什麼?”
“感情是你自己的選擇,你隻需要為你的選擇負責。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過來人告訴你,心甘情願的選擇遠比長輩、朋友這些為你好的建議好使得多。”
徐安瀾不知道趙文歆是怎麼看出來她難以啟齒的糾結,但她確實心情好了不少。
“小趙姐,你當初執意跟我爸爸在一塊,肯定也被無數人勸過,是吧。”她笑得很甜。
爸爸跟她母親的事情鬨得圈裡人儘皆知,他又帶著她這個拖油瓶,在長輩們看來,爸爸確實不是一個好選擇。
趙文歆拉著徐安瀾起來:“彆撒嬌了,下去吃飯。”
“好吧。”
兩個人手挽著手,快到門口趙文歆才回答她先前的問題,“大概比你想象中再多一些。”
兩個人相視而笑。
趙文歆又說:“你做好了決定就告訴我跟你爸一聲,無論如何,我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得到回應的是一個熊抱,她們之間無需言謝。
趙文歆狠拍徐安瀾:“下去下去,勒著我了,我要找你爸告狀!”
“我又不怕的咯!我不是熊孩子麼!”
“徐安瀾!”
“聽不見~~~”
“……”
*
翌日,徐安瀾打定了主意去見時嶼。
丟開那些粉粉嫩嫩的公主裙,她穿了身純色的修身連衣裙,戴上她的大墨鏡下樓。車庫裡停著她最近天天開的粉色甲殼蟲,她嫌棄的皺皺眉,去找她的大吉普。
直奔衡豫大樓,徐安瀾如往常一般暢通無阻到他辦公室,帶她進去的是時嶼另一個助理。
“汪助理不在?”她多嘴問了一句。
孫助理很客氣:“汪助理還在濟南幫時總處理事情。”
他說完,下意識去看徐安瀾。
時嶼跟葉錦的視頻他們都看到了,甚至去微博壓評論刪視頻還是他親自去聯係的。
結果,徐安瀾像是沒事人一樣,“謝謝。”
孫助理連忙:“您客氣了。”
敲開時嶼辦公室,他正在辦公,徐安瀾摘下墨鏡,視線在半空中與他相撞。
他眉眼偏冷,但此刻目光溫和。
她回了個禮貌的微笑。
孫助理離開,徐安瀾主動坐到時嶼辦公桌對麵的位置。
其實過去每次她也能順順利利來他辦公室,隻是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開會,獨留她一個人在辦公室等她。可是,自從他們在會所撞上後,他在辦公室的時間倒是多了。
徐安瀾打量時嶼,純粹是好奇的審視。
是早已看破了她,看她表演?
不過,無所謂了。
她打量他,他也觀察著她。
今天的徐安瀾很不一樣,像是徹徹底底變了一個人。
時嶼放下工作:“想跟我談談?”
徐安瀾不喜歡說廢話:“嗯,跟你談一談我們的婚約。”
兩人視線交彙。
她噙著笑,很冷淡,“我不想勉強你,你也不必應付我,我們解除婚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