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11(2 / 2)

他還會品紅酒、做西餐、穿西裝。

他除了會用筆鋒戳醒這個社會外,還有一個很厲害的技能。寫情話。

裴先生一寫起情話來呀。

凜冬散儘、星河長明。

他的文字可以成為這世間最溫暖的存在。

這本書的附錄裡有幾句裴先生保留到現在的情話。

那僅僅是裴先生以前隨筆寫的。可季糖瞅著,仍是忍不住臉紅,更何況他也不是第一次看了。

這本書裡還寫過裴白舟先生的夢想。

他的夢想和所有五四青年的夢想一樣。想讓人們在這個世界獲得公平的對待,以及擁有一個溫暖而強大的家。然後在這世間能夠穩穩妥妥地站起來。

站起來……

季糖往後翻一頁,後麵記錄的是裴白舟上刑場的全過程。

那一天很曬,裴白舟吃的斷頭飯裡麵藏了針,穿的衣服破了好幾個洞。他被拷住雙手,拉到有數千人觀看的刑場當中。

他不肯跪下,就這麼站著,被人活生生砍斷頭顱。

無論他生命最後一刻多麼努力地想要站住,可在最後,他連同他的頭顱,一起跌進腐臭渾濁的泥裡。

再也無法站起來。

要知道,他的願望就是想要和祖國一起在這世界站起來啊。

季糖突然想起某位很有名的先生說過的名言。

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隻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的話。能做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份熱,發一份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裡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或許是那個社會給裴白舟留下的懲罰。

他即使死後,也無法站起來,不能向上走,不能為這世界發一點聲。

他隻能像塊木頭似的躺著。

真的不能站起來嗎?

季糖忍不住想道。

他放下書,輕輕地瞥一眼青年的麵龐。

青年被午後溫柔的陽光籠罩,身形蒙上一層淡淡的金光,光芒像由他散發而出。

季糖相信裴白舟一定能站起來的。

或許,他早就站起來了。

季糖唇角輕揚,嘴角帶有溫柔的笑意。他彎下腰,俯在青年耳邊,輕聲道:“裴先生,我給您唱一首歌呀。”

青年沒有動靜,披在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微微揚起,夾雜著幾片落在他發叢中的葉子。

“您一定沒聽過這首歌。”

在初春的午後,少年坐在陽光之中,帶著滿臉的笑意,輕輕地哼唱起來。

他唱的是華國的國歌。

起於一九四九年的開國大典,至今都仍是無數人為止敬佩的歌。

歌裡有很多個“起來。”

是裴白舟生前念念不忘、夢寐以求的夢想。

——站起來。

如今被無數人在這個世界中一聲聲傳頌。

從五四運動開始的那一刻,他和所有人都一樣,早就穩穩當當地站起來了。

哪怕頭顱掉到地麵,身體被人狠狠地踩住,靈魂沒入黑暗的地底中不見。

季糖的聲音雖然很軟,但唱國歌時非常的硬氣,咬字清晰,給人一種很精神很清爽的感覺。他認認真真地在裴白舟耳邊唱完這首歌。

裴白舟依然沒有動靜,隻有他頭頂上的樹葉在搖曳。

季糖怕裴白舟不知道這首歌的意思,思索片刻,給裴白舟解釋起來。

“這首歌是我們的國歌,也是你們的國歌。”

“你們當時一定很想要站起來吧,想要變得強大,想要溫暖的家。結果很好,你們的努力沒有任何白費。這首歌是為了你們而唱,三句‘起來’,它每次一在這片土壤上響起,都一次次地會告訴你們——你們早已站起來了。你們從沒有跪下,一直一直都在站著。”

季糖小心翼翼地說完。

他是理科生,政治和曆史不太好,也解釋不到哪裡去。隻能儘自己全力去說出心中的那個意思。

他抬起眼,瞥一眼裴白舟。

青年的身體沒有站起來。他仍是靜靜躺著,隻是睫毛輕輕地顫了顫。

顫了顫……?

裴白舟不記得自己沉睡了多久。

自從他死後,他隻能待在這片黑暗中,睜不開眼睛,不能挪動自己的身體。看不見光,碰不到任何東西,更不能站起來。

他不清楚外麵的世界怎麼樣了,更不知道那些將自己砍死的人是否還在。

但在某一天。他似乎感到有人將自己挪動。

他被搬出陰暗潮濕的廟宇,被人帶到一個很溫暖的地方。

他可以在那裡感到陽光灑在他身上,渾身都被曬得暖洋洋。隻是麵部總會被什麼東西蓋住,而且時不時有幾隻軟綿綿的東西在他胸口蹦躂。

偶爾他還會感到渾身像被脫光衣服一樣光溜溜涼梭梭。

今天似乎還有人想要給他喂吃的。但那個人隻是把食物放到他鼻子麵前,給他聞了聞,然後冷漠無情地端開。

並不是給他吃的。

裴白舟甚至有點小失落。

但最令裴白舟深有感觸的,仍是時常在他耳邊響起的少年音。

聲音很溫暖柔軟,帶有淺淡的笑意。

那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很多很多,其中也有一句情話。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收到的第一句情話。

少年今天還給他唱歌。

唱了他未曾聽過的國歌。

從那時起,他似乎也朦朦朧朧地知道。

他在少年時期無數次心向往之的夢想,已經在他觸及不到的未來實現了。

他的家很強大、很溫暖。

他也很想要站起來。

抱一抱告訴他這一切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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