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窈窕趕緊給人順氣, 程秋止不住歎息:“頭兒,私定終身和呃,外室,不是這麼用的。”
小姑娘仿佛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乖乖低頭, 慢吞吞拿一個鉤針搓來搓去:“……對不起。”
顧夫人緩過氣來了:“……你沒什麼對不起的。”
優雅嫻靜的女人臉上尚殘留驚悸之色, 她兩手攏住離百的小手,摸著她手心裡的繭, 莫名想要落淚。她說:“好姑娘, 你給我講講, 你和修然是怎麼認識的。”
離百有些疑惑:“修然是誰?”
係統:【是顧雲卿的字。】
離百:‘哦。’她從沒喊過這個,一時給忘了, 玩球,顧夫人會不會覺得她很笨,連字都記不住。
顧夫人的手都在抖, 原來、原來連字都沒告訴?
她倒是不懷疑離百騙她, 這都把她給送到都城來了,商量好寄信送顧家, 這一碰麵就露餡的事, 哪裡會撒謊呢?
顧夫人現在開始懷疑顧家男人的骨子裡是不是都是薄情寡義的人。放到三個月前, 她都不相信自己親眼看到大的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的親兒子會是這樣的人。
可男人的花花心腸誰說得準?她以前不也以為顧長庚是個良人, 現在呢?現在他還是負了她。
知人知麵不知心,顧夫人算是看透了。
小姑娘給夫人一點點講兩個人的事, 旁邊的路窈窕和程秋默不作聲地跟著聽。
顧雲卿, 右相之子,聽著離她們太遠了,自從曉得頭兒定下的另一半是個貴族公子哥, 船員沒少從外頭拐著彎打聽。
什麼學富五車,三品大官,芝蘭玉樹,清貴天壽……總而言之就不像是她們能碰著的人。
然而從離百慢吞吞的敘述總,溫和矜貴的顧公子好似有了幾分活氣。
離百的記性實在算不上太好,羨慕極了顧雲卿的過目不忘。對方還老誇她,小姑娘一邊羞澀一邊會忍不住想,真的是這樣嗎?
不是離百想要慢點兒說,有很多事她都得回想一下,才能排出個先後的時間順序來。
比如顧公子是先買的紅簪子還是白簪子?他是先繡的荷包送她後才做了衣服,還是先做了衣服再繡的荷包呢?
這些在她看來都是值得說的事,所以要注意彆說錯了。
路窈窕和程秋覺得像是被人喂了蜜,吞下去甜的,太甜了,所以周圍空氣都泛著酸。
顧夫人更複雜,她一邊高興聽起來自家兒子不是個騙人心肝的負心漢,一邊試探著想看看自家兒子親手縫的衣服。
她以為隻有一件,嗯……完成品確實隻有一件。
離百抱出一大堆,同一件衣服的不同瑕疵樣子。
顧夫人震驚到失語,仿佛看見自家兒子磕磕絆絆的全曆程。她摸了摸,很快用自己數十年的刺繡經驗發現兩種不同的針腳:“這是。”
“哦哦,這個是我縫的……不太好看。”離百小小的笑了下,實則除了那一件可以穿的完整的,其餘的都有她的針腳。
“雲卿哥哥不知道為什麼要把這些衣服埋在院子裡,我覺得浪費就拿出來收好了。”
顧夫人、路窈窕、程秋:“……”
這明顯是覺得沒做好不打算讓心上人看見所以毀屍滅跡吧。
顧夫人想笑,“咳”了下沒克製住,她清淡如蓮的麵容上展開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來。
離百盯著看,在心裡和爸爸讚歎:‘雲卿哥哥好看,他娘親也特彆好看誒。’
看見某種意義上自己兒子的黑曆史,顧夫人能放鬆和其他人交談兩句。拆線在輕快的氣氛下結束,離百最終還是磕磕巴巴幫了點忙。
幾人拆的很細致,金線和銀絲幾乎沒有斷裂的地方。
比顧夫人預想中的要少,她細長的眉蹙了起來:“……可能不夠。”她的想法太天真了。
白辛把所有繞成環的金銀絲放在手裡估了下重量,又捏著細絲看了看:“我有一個主意。”
如何將金子和銀子的價格翻倍?那就要看它是屬於誰的,又是什麼樣子的。
白辛做下人時就知道,主家賞的金瓜子、銀瓜子能同其他人換到兩倍甚至三倍同等重量的金錢。
他這麼一說,顧夫人也想起來了:“我們可以做金銀簍子。”
簍子?其他人想到的都是海邊看見的裝東西的那種,顧夫人說的顯然不是,否則他們把金線和銀線全用上也不夠一個的。
顧夫人描述了下,兩指間空出約莫半個銅板大的距離:“是這麼大的,唔……用金絲或銀絲環繞鏤空的小球,中間會放上一點小玩意,在都城年輕人間的價格很高。”
她不怎麼懂這個,但是聽渺渺說過幾次,她愛收集這個,顧夫人也就陪著買了幾個。
聽完確實金線足夠,至於中間該放什麼東西,離百貢獻出了自己養著的珍珠。
珍珠外麵塗了一層膠質樣的東西,白辛摸了摸,很薄的一層,全然看不出來,珍珠好像更有光澤了?
“是一種魚膠,那種魚晚上會發光。”離百讓白辛靠近拉著他嘀咕了幾句,少年的眼睛亮了亮。
……
蘭溪城寄信點迎來了一個清秀白淨的小哥,提著個巨大的蓋布的籠子,和夥計對了暗號,立馬被迎到最裡頭。
“客人是要急件?”
白辛點點頭,掀開了一點簾子,夥計能看見裡頭是個活物,動了下。
“這個,急件可不便宜,活物就更貴了。”夥計含蓄地提醒,蘭溪城寄私信通道的不多,急件就更少了。畢竟認識的人之間更信任派自己的人跑來跑去。
要是都城的夥計,絕不會問出這句話,萬一寄件的人翻了臉,可有他們苦頭吃。
白辛問了下價格,麵色遲疑起來,後頭想到什麼,咬牙拿出一個普通的盒子,很是珍稀的樣子。
夥計好奇跟著探頭去看,盒子打開,裡頭是幾個金絲鏤空的小球,球心圓潤罕見的淡藍色珍珠安靜地躺著,在昏暗的環境中散發出錯覺般的光。
“這個……能不能抵?”白辛一副肉疼得不行的模樣。
夥計不認得這東西,他沒有一口否決,能知道私信通道的不是一般的富有人家,至少家裡得有權的。他遲疑了下,禮貌地讓白辛稍等,自個兒去請了副掌櫃來。
副掌櫃的眼睛定在上麵轉了一轉:“這莫非是……金簍子?”
白辛驕傲地抬起下巴:“掌櫃的識貨!”而後他似乎想到自己要拿出這東西來充當寄件的錢幣了,情緒萎靡下來。
“這是主子賞的……咱也不瞞你,這貨是送到都城去孝敬大人物的,萬不能出一點差錯。”
白辛盯著他:“否則主子怪罪下來,是要掉腦袋的。”
副掌櫃和夥計都表示理解,嗐,哪家的下人都不好當。
副掌櫃又問了幾聲,白辛從顧夫人那裡得知這不是必要信息就守口如瓶,像極了一個嘴嚴的下人,副掌櫃反而更加放心。
他檢查過後收了件,白辛再三叮囑越早到越好,臨走前還戀戀不舍地看了眼那盒子金簍子。
副掌櫃笑眯眯把金簍子的盒子揣入自己袖子裡,給了旁邊夥計一兩銀子。小夥計機靈地收了銀子,好奇地瞥了眼蓋布的大籠子。
副掌櫃敲打了他一下:“好奇心彆太重。”
夥計應了聲,讓人來搬,這種急件是立馬要發出的。搬動的動靜驚擾了籠子裡的活物,翅膀拍動的聲音傳來,而後是一聲充滿戾氣和不耐的短嘯,仿若在警告搬東西的人穩一點。夥計莫名打了個寒顫,總覺得一雙眼睛透過布在看自己。
副掌櫃正準備拿著金簍子去找熟人鑒定鑒定,突然想起什麼,看了眼要送的地方。咦?顧府?嘶——
小夥計拍拍手進來,帶著籠子的馬車已經走了,副掌櫃問他籠子裡是什麼,他想了想:“好像是一隻鳥,掌櫃的你不是不讓我看麼?”
“鳥啊,那沒事了。”副掌櫃又恢複成和氣生財的模樣,樂嗬嗬地去找老朋友了。
前些日子有傳顧大公子在收集珍稀異禽,這個怕也是上去討好的,可惜現在可不是好時候,顧相不曉得怎麼回事吃了火|藥一般帶著兵朝南下去嘍,顧大公子聽說馬上也要走了,不知趕不趕得及。
……
計劃趕不上變化,顧雲卿意圖推卻遠行賑災的事,朝堂上有人拿這個說事不放人,哪怕顧雲卿已然將賑災的所有事宜安排得妥妥當當,又推薦了湯至和年樸鬆兩人。
和右相不對付的左相一派咄咄逼人,甚至拿顧相帶兵南下的事當攻訐的話頭。
好在顧雲卿和顧相早早料到這點,高位的聖上主動表明顧愛卿動兵是向他領命,受了許可的。
大殿一靜,先前出聲的官員啞口,又回神,說:“但微臣認為,顧大人賑民一事,本就是右相大人自薦,如今言而無信……”
被點名的顧雲卿臉白唇紅,一副病態相,他握拳咳嗽時,好些人的心高高吊起,恨不得拿鞋底抽這個上奏的老匹夫一頓。
是個明眼人都知道顧大公子的身體不佳,若不是顧相走了,連朝堂聖上都免了來。
顧雲卿沒有反駁,隻勉力的行禮:“錯在微臣,然……可否懇請聖上寬限一些時日。”
那老臣還想開口,老皇帝麵色不虞堵了他,直接答應了顧雲卿的請求。
其他人不知他還能不知麼,顧夫人被賊人暗地裡害了去,據悉還和西陽國有關。
老皇帝一來疼惜顧雲卿這個優秀的孩子失母還得為了大局苦苦忍耐,二來越到晚年越惜命,眼下除了顧家和純粹的忠皇黨,他瞅誰都覺得包藏禍心、不懷好意。
顧相都中了間諜奸計的事,讓老皇帝近來對美色的熱衷少了,對無上長生的興致更為高漲。
顧雲卿暫且不知老皇帝的心思,他的目的達到,下朝時官服披在修長的身上,攏在周圍的薄霧嫋嫋環繞,如雲中月、霧中仙。
他似乎察覺了注視,向這邊看來。
宮牆外的程雪韶慌張收回掀開簾子的手,車邊小窗的簾搖著串珠落下,和車身撞擊,發出細微的聲響。
被、被看見了嗎?
膚白如雪的少女捂著怦怦跳的心口,心慌意亂地想著,臉側染了薄紅的霞雲。
車口的簾子被掀起,丫鬟喚她:“小姐,老爺來了。”
程雪韶是來接父親的,當、當然……也有那麼一點意思想順便看看那個人。
程大人很驚喜程雪韶來了,兩人交談幾句後各自上了各自的馬車。程雪韶環視了一圈,顧公子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朦朧的霧氣中,她失落地收回視線。
顧雲卿回了府,換下官服,看向管家:“渺渺還沒出來?”
管家聞言苦笑,心裡酸澀:“沒……小姐今日早膳也未食幾口。”
自從夫人落水屍骨無存的消息傳回來,顧雲渺就不再出門,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吃得越來越少。
顧雲卿歎了口氣:“準備一份膳食,我去勸她。”
管家希冀地看著他走過去,這個府裡,能勸動小姐的,恐怕隻剩下少爺了。
顧雲卿走在玉白色的長廊中,他身為官員,本有自己的府邸,可母親不舍得,總說他太年輕,等他定了親,再分出去,於是賜下的宅子空置著,顧雲卿大半時間仍舊住在右相府。
顧雲卿想到了千裡外的他的小姑娘,疲憊到麻木的心仍微微疼了下。他已經很久沒看見她了,睹物思人到底不如睹人有用。
一開始他以為沒多久就能回去接人。結果往後推了一月又一月……
他的小姑娘,會不會忘了他?
信件本該成為兩人之間唯一的交流,可他的信飛鴿送不出,離百的信又遲遲未到,最後他隻好讓人親自跑這一趟。
派出去的人也像是烏龜背了貨,遲遲未回。若不是實在抽身走不開,前幾日又終於拿到了一封來自離百的信,顧雲卿恐怕是忍不住,也許在一個晚上千裡策馬回去看人是不是好好的。
顧雲卿偏頭看見花庭裡的粉粉綠綠,府裡的一花一草一磚一瓦他皆熟悉得很,比如這玉白色的長廊,彆家是沒有的。
前兩年有人送了個步搖大小的精雕閣樓,尤其是那玉雕的長廊,驚豔到府裡的兩位女主人,顧夫人和顧雲渺都想要一個,隻不過一個收斂在心裡,一個說了出來。
顧雲卿記得當時父親隻說了聲胡鬨,然而回頭兩人就在工匠坊裡意外碰見,那時高高在上的顧相親自挑選著最靠近玉質地的白玉磚。
顧公子想不明白,父親這麼彆扭固執的一個人,母親是如何容忍下去,又是如何相愛的。
誤會層疊而生,像是不斷在朝下落的流水之間放上輕紗,任水再大再多,終有一天這名為“水”的愛意,也會被一層層微不足道的薄紗組成的嚴密屏障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