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灰霧擴散至一定範圍,地麵的種族也察覺到異樣。
格雷和克萊兒同時感應到什麼,金發青年抬頭看向天空,更為茫然的銀發少女則是捂住了心口處。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呼喚著奔湧著、迫不及待地去到什麼地方了。
在離百沒意識到時,她已經在將信仰轉化為更多的神力。
雙方打得都不舒服,卡裡奇覺得自己被偷襲了是占理的那方,但是恐懼之神這片灰霧是真的煩,橫豎都出不去,他懷疑是和空間有關的能力。
離百也覺得卡裡奇很壞,在眼皮子底下毀了東西就要走,這不就相當於抽了對方一巴掌施施然離開?她去攔就被攻擊,顯然勇氣之神不是個好鳥。
恐懼和勇氣從某方麵來說是較為相克的神職,勇氣打敗恐懼,但恐懼也湮滅勇氣。
離百的黑色瞳仁中央有一絲金色閃爍,她的瞳孔變小,周圍布滿金點,鬥篷陰影下的雙瞳幾乎不似人類。
——她原就不是人類。
金點閃爍,侵染黑色,黑色琉璃般的眸子成為兩輪金日,以至高的敬畏,以不可語的未知,落在了灰霧中漫漫尋出路的男性神明身上。
勇氣對抗恐懼。
勇氣麵臨敬畏。
卡裡奇忽然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戰栗,他像是渺小的人類麵對了遮天的海嘯、滾燙的山火、咆哮的泥石流——那些對災難而生的恐懼,以更高層次侵染進化的“恐懼”,全然包裹了他。
這些龐大的恐懼讓勇氣之神咬牙支持,他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初生神明的威壓。
高挑的女性神明隱在暗處,漠然的金色瞳孔看著他。看著勇氣之神如同微蟻的掙紮。
人類在大|災|難麵前何嘗不是如此。
龐大的恐懼也許會進一步激起微渺生命的勇氣。
但同時,在災難結束後,麵對無垠的大海,麵對蒼茫的森林,麵對平靜的山石——他們終將學會敬畏。
山外有海,海外有天,天外有宇宙。
當未知存在。
敬畏永恒。
黑發金眸的神明的靈魂像是化為天地,她周圍的灰霧平息,對勇氣之神不再是氣惱、憤恨,而是對於蚊蟻的輕渺。
她抬起手,輕描淡寫地即將抹消“勇氣”的存在。
為什麼有人會認為神明會無視螻蟻的一些挑釁?
是,他們不在乎螻蟻,不重視螻蟻。
可也正是因為不在乎、不重視。
生也可,死也可。
抹消能讓耳邊“安靜”一點,舉手之勞的事,為什麼不做呢?
無數漠然的思緒充斥神明的神識內,她的手要落下時,在巨大恐懼壓製下愈發發瘋的勇氣之神,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拍飛,想是拍一隻討厭的嗡嗡叫的蚊子。
離百頓了下,她有點迷惑,雙眸中的金色有退去的預兆。
那隻大手不是她乾的。
一位熟悉的神明很快遠遠飛來。
薄安迅速掃過戰場,皺了皺眉,毫不猶豫飛入半空的灰霧:“百崽!”
女性神明眨了眨眼睛,金色漸漸退卻,成為墨色雙瞳中微不足道的點綴光芒。她聽出來這是薄安的聲音,主動散了灰霧,同時巨大神力抽取的後遺症也讓她有些不舒服。
小神明皺著眉,一句話沒說出來。
恨神眉梢一跳,二話不說握著她的手,低低道了聲:“不要抵抗我。”
有陌生的神力從手腕中輸入,小神明乖巧地沒有抵抗,她最信任的神除了父神大概就要數薄安了。再者她剛剛那種玄妙的感覺退去後,體內幾乎空蕩蕩的,新的神力還在滋生,根本抵抗不了。
小神明甚至還有時間和心力低頭去張望自己的信徒有沒有受到影響,剛剛好像不小心抽了一些信仰力。
關注信徒屬民的神明沒發現握著她手腕的恨神睫羽顫抖,平靜凝沉的麵容下是小心翼翼輸送探查的一絲神力。
他細心檢查了兩遍,確認離百受傷不重,過一會兒就能恢複,鬆了鬆心神。
他來是有事的,惡神讓他把離百叫過去。
薄安大概能猜到是什麼事,眼神飄了下,咳了一聲:“離百,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離百把視線挪回來。
薄安簡單說了說,她上次無意間點靈的絲線,還有在正神眼前撒的謊。
恨神猶豫了下:“具體原因我暫時不能說,請等我一段時間,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
他知道愛神在人間動的一些小動作和傳播的一些“流言”。
以往他隻約束自己的信徒和屬民,也懶得和愛神糾纏,沒澄清過。所以不少其他和他不熟的神明都以為那些流言是真的。
現在……恨神不希望讓恐懼之神誤會,也不想她聽見那些令人心情不舒暢的言語。
恨神收斂一絲厲氣。
他以往是不願搭理愛神,也不認為愛神真的鐘情自己,從貪婪口中也能得知一些愛神的風氣。如今,倒是有另一條路。
直接和愛神開戰,成為仇恨雙方,從根本上打消愛神的謀算。
離百想了想,又和係統爸爸算了下,同意了。
係統還很高興:【恨神愛神不攙和,勇氣之神那個大傻子也離遠點,崽崽你就不會和原劇情一樣和勇氣和他結契,薄安來的真是時候!!】
此刻興高采烈的係統絕不會想到後麵的反轉。它甚至在經曆過第一個世界後,很看開地慫恿自家女兒去談個戀愛。
哎呀哎呀反正都是神明,壽命夠長,這次崽崽不會對薄安的死哭泣了。
係統8888這麼想著。
離百猶猶豫豫的同意了,她倒是不在乎恨神的那點隱瞞,隻是……
“這是不是就是相親啊?”她小聲說。
側手的某神猛地僵住。
安蒂呼啦呼啦飛過來:“百崽百崽!你去哪兒?”
“去父神那裡,父神找我有事。”離百解釋道。
緩了好幾秒,恨神僵直的身軀才動了動,他低低咳了咳,又咳了咳,像是一個生病的人,右邊垂落的手試探地往恐懼之神的方向伸。
絕望之神一把把他擠開,挽著離百的胳膊:“百百,百崽,崽崽,我也陪你去吧!”
恨神麵無表情:“父神言明隻帶離百。”
他們女孩子的稱謂怎麼這麼多!
薄安想到自己情急之下喊出的“百崽”,將視線移開,又在小神明的聲音中拉回來。
父神不讓去,安蒂眼巴巴送了他們一段路後離開。
離百飛著飛著,忽然歎了口氣,“為什麼都喜歡叫我崽崽呢?”小時候也這樣,她都這麼高了……她轉而想到什麼,偏頭問:“你前麵是不是也叫我……百崽?“
第一次聽見薄安這麼叫她呢。
和嫉妒之神、絕望之神不同,薄安在她麵前雖然溫和但內斂守禮,如同克製的紳士,偶爾的親近舉動像是錯覺。
離百總覺得他有時候憋著一肚子的話沒說。
係統暗暗吐槽過這說不定是個悶騷。
唔……嗯,悶騷是什麼?
被抓了個正著的恨神險些神力出了岔子,從空中摔下去。
他穩了穩,端住笑了下:“不能叫嗎?……百崽?”他竭力忍耐著唇齒間的顫抖。
可小神明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那裡了。
她側頭時,恰好看見恨神伸過來的大手。
離百偏了下頭,對於親近人特有的雷達滴滴響了下:“你是想牽手嗎?”
“……”
男性神明不吭聲,帶著銀色手套的五指顫了顫。
“那就牽著吧。”小神明這麼說道。
她也這麼做著。
很自然的牽住了恨神的手。
如同夜風牽住了月亮的光輝,風染了光,光化為風。
被單方麵握住的五指神經質地抖動一下,下一刻反應過來似的,用力握了握,又抽了出來。
離百有點迷惑,她猜錯了嗎?不是想牽手。
就看見俊美的神明垂首,用潔白的牙齒咬住銀色手套的邊沿,脫了下來。
他露出修長的手,骨節分明的五指重新牽住了她,微涼的肌膚溫熱的掌心相印,牢牢卡住的十指交錯,像是枷鎖,像是契約。
小神明愣住了。
薄安隨意將手套用另一手拎著:“……手套牽著不舒服。”
“……哦。”
離百不知道為什麼就臉頰有點燙。
她的心撲通撲通的,眼前反複出現剛才薄安低眸咬下手套的那個樣子。
……就、就突然明白為什麼好多路上的女性種族會對薄安發癡。
他們一路到了惡神神殿,惡神是眼睜睜看著他們牽著手進來的。
高大的主神突然覺得心塞。他是第一次有這種情緒。
即使預見過這種情況,惡神也油然而生一種分開兩人的衝動。
他忍住了,也是因為下邊兩神自覺分開了手。
離百淡淡定定地把手藏回鬥篷下,然後用另一手搓了搓柔軟的指腹,有些驚歎。
好、好神奇,她這隻手跟用了火係法術一樣,又燙又沉。
另一邊的恨神不動聲色收回手,拿出銀色手套看了看,坦然自若地把左手的也取下來。萬一待會兒會牽另外一隻手呢?
上邊看得清清楚楚的惡神:“……”
惡神看小神明的動作還覺得可愛,再看恨神,就覺得有些不順眼起來。
於是他決定給恨神添點堵。
他打消了一開始詢問離百是如何和恨神結契的計劃。
轉而問道:“恐懼,你對勇氣的觀感如何?”
談到勇氣之神,離百還沒平靜的小心臟立馬安靜,她遲疑了下,為表尊敬,主動取下了鬥篷。
大片順滑的黑發從鬥篷中傾瀉而出,順著脊骨和肩頭的弧度,滑落披散。
鬥篷潰散為灰霧,又化為灰色花朵編織的細冠,固定在長發上。花苞花瓣是不詳的灰,正中的花蕊卻點綴了金粒。
女性神明的容顏冷淡如摸不著的雲霧,像是下一瞬就會化為天地風景,不被任何人抓在掌心。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足以讓人奉上一切。
那是和愛神克萊兒的耀眼甜蜜不同風格,卻同樣頂級的容顏。
薄安凝視著小shen……不,她不是小神明了。
她是恐懼之神。
恐懼之神俯身表達對父神的尊敬,同樣說出自己的訴求:“父神,我不欲與勇氣結契,”她頓了頓,“我不喜他。”
父神當然知曉,那隻大手還是他具現化,用來拍飛欺負新生神的勇氣之神呢。當然,他沒有主動說這事。
提起勇氣之神,也隻是個引子。
“那麼,現今神明中,除勇氣之神外,可還有你不喜的神明?”
以為他會直接問喜歡的神明?嗬嗬,就不問,一問恨神肯定順便跳出來,那不是給自己添堵?
離百躑躅著。
她有。
愛與恨。
談不上不喜,但絕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
係統本來在進入惡神神殿後就不吭聲了,看見崽崽苦惱的模樣,用超小的聲音說道:【彆怕,崽,大膽說。】
兩邊主神以女主的視角來說,正神是個寵溺女兒的好神,而惡神似乎不喜歡女主,對於正神這邊的不少神似乎也不怎麼喜歡。
但是對他們來說,可不就是好消息!
離百定了定心神,她思考片刻,沒有直接說不喜歡。
“我聽聞愛神與恨神之間糾葛頗多,不願參與進去,其餘的……倒也還好。”
她出去時也有碰見其他神明,有些還和安蒂或者厄諾斯(嫉妒之神)打招呼,其中有一個娃娃臉的女孩挺可愛的,總是和厄諾斯頂嘴,聽說是羨慕之神。
她覺得自己說的挺含蓄,係統也覺得崽崽話術比以前好多了。
上首的主神卻詫異抬眸。旁邊的男性神明氣息也是一沉又是一默。
惡神聽了她的話,覺察不對,朝恨神薄安看去。
怎麼回事,不都結契了?怎麼恐懼聽著不想和恨神一塊呢?難不成是恨神逼迫的?
薄安暫且沒時間回應惡神的疑惑,他定定凝視美麗的女性神明,喉嚨乾澀滾動,掐著掌心才把情緒壓下去。
“為什麼?他……們哪裡惹你不喜?”
離百:“倒也不是……他們之間的事太複雜了,我不想參與……”
薄安緊繃的心弦微鬆,如果隻是這個……
“還有,”恐懼之神輕聲道,“我……曾經做過一個預知夢,預見我的‘死亡’和他們有關。”
恨神漆黑的瞳霍然一縮,無形的鴉羽紋路從他的眼尾浮現,很快壓製下去。
殿內一片安靜到壓抑。
神明的夢……確實和自己息息相關。
惡神想起他唯一做過的預知夢,是這個世界的崩潰,然後他和正神兩人停手不再打架,反而將兩方的神血化為一抹初生的意識,用以維持世界延續——這是結契最初始的由來。
他想到了那一抹意識,出生後沒多久,他再也沒和正神去找過。也許可以去看一下。
惡神心裡想完,一眼就能窺見恨神忍耐克製的神情,他眼裡的光都暗了下去。這讓惡神意識到恨神與恐懼之神之間結契的貓膩。
他對恐懼之神道:“那你對你身邊這位的感官如何?”
離百說話前,薄安打斷了她的思路。
他沉默之後,像是做出了決定。
“我是恨神。”他說。
恐懼之神回首看他,有那麼一絲驚訝。薄安一直看著她,也看見了驚訝之後,是下意識的皺眉、冷淡。
那是習慣性的疏遠。
就好像“恨神”兩個字,足以在他們之間劃下深深的鴻溝。
……
命運無常。
他隻能想到這四個字。
上一刻的五指相扣、親昵眷顧,也許是打碎他希望的前奏。
*
離百在震驚中離開了神殿。
係統也很震驚:【薄安是恨神?薄安是恨神?!】
啊……啊啊啊!它又雙叒被劇情片段騙了!騙了!
係統倒頭回去翻了數十遍,確定得到的片段裡全文沒有一個字提及恨□□字。
它都沒覺得不對。
它是傻子!
大傻子!
怎麼又是這樣,怎麼又是男主啊!
係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劇情的相關數據修複,雖然它現在被通緝,沒辦法回去讓其他係統幫忙檢修,但是……但是它可以一點點從係統的“圖書館”偷偷摸摸輸送相關資料回來自學成才!
係統想到就做,它真是怕了這個劇情片段的坑統程度了。
……
離百迷茫地坐在一座房子的頂上,麵前是來來去去的生靈們。
薄安怎麼會是恨神呢?
怎麼會是他呢?
在殿內她想拉住對方詢問,卻被避開。
恨神眨眼間不見了影子。
她找過幾日,發現薄安的躲藏能力真的是沒的說,怪不得愛神找了這麼久都沒能抓住他。
啊……愛神、恨神……女主、男主……
……她好像,上個世界也……
頭戴灰色花冠的神明揉了揉眉心,心裡的悶痛感讓她不再回想模糊記憶的上個世界。
這時,一個樓梯搭在房簷邊沿,一個修長高貴的身影正努力往上爬,下頭的一群人嚇得臉色發白。
“殿下!下來吧下來吧!”
“大人!修格羅法師馬上到!您可以讓他用飛行術送您上去啊!!”
“格雷大人!!”
神明聽見動靜,爬樓梯的那個正是格雷。
格雷的智慧、謀略和劍術是一等一的,可他身嬌體貴也是一等一的。
離百所處的房子好巧不巧是這座城的中心祭祀塔,也是除了瞭望台外最高的建築。
她看見顫顫往上爬的金發青年,對方還仰頭衝她露出微笑。
離百:“……”
恐懼之神把人提了上來。
格雷不顧自己的狼狽,第一句話就是讚美神明的光輝:“當第一縷陽光落在您的身上,我就知曉今日該是如何的幸運,那縷光又該是如何的幸運,才能拂過您的發梢……”
他巴拉巴拉說了一通,二十分鐘不帶停,吹得天上有地上無。
離百都忘了煩心事,冷白膚色看不出臉紅,唯獨偏開的視線述說了她的不自在:“……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被打斷的格雷意猶未儘地停下讚美,他沒有說謊。
祭祀塔的頂峰正對他休息的窗口,他喜歡在那兒瞭望天空,想著親愛的神明大人會不會在天空往下望。
而今日,該是多麼的幸運,他一如往常的推開窗戶,第一縷晨曦打破黑暗,穿透空氣,化為神秘的指引,在他愈發劇烈的心跳聲中,落在了祭祀塔頂端——那位長發披散的女性身上。
籠罩的光輝,比白羽更純澈,比光明更聖潔。
他的神明籠罩在鬥篷中,他從未見過對方的容貌。可他能夠確定,那就是他的神明。
毫不遲疑的,在沒有多少人的清晨,格雷奔赴向他的神明。
見到神明真容的刹那,格雷無比喜悅,無比榮幸。
他是第一個見到神明真容的信徒,這本身就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格雷不假思索地說出無數溢美之詞,被製止了仍覺不夠,決定回去就把這些寫下來傳唱出去。他的神明這麼好,怎麼能比不過愛神那種迷惑人心的家夥?
“吾神,是對您的信仰,才讓我注意到您。”誠懇的信徒露出最燦爛的微笑,這麼說著。
他眼中的熾熱,表明這一點的真實。
神明不在場時,格雷百分之五十的心神在其他事上,百分之五十的心神係於神明。神明在場時,他的心神百分百都在此處。
格雷作為最貼心的信徒(他自封的),隱秘地感覺到神明的一些困惑和低迷。
於是他引著神明去看打造好的神殿。
離百有些驚訝:“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