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裡的聲音模糊不清,經常被咆哮聲淹沒,饒是如此,隻聽了幾個單詞，艦長就無法維持鎮定自若。
在一聲短促的聲響後，通訊對麵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怪物的咆哮聲和激戰聲都消失了,收音器儘職儘責地將接近它的腳步聲收錄下來,經由信號傳輸，灌進艦長的耳朵裡。
“噠,噠。”
腳步聲不緊不慢，一點點接近，聽在艦長的耳中,就像是獵食者正邁著步伐一步步向他走來。
下一秒,“喀啦”一聲，通訊徹底斷開，隻剩下一片雜音。
艦長緩緩抬手,關閉通訊,做這一串動作時,他顯得心不在焉,注意力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
“他們失敗了。”他說。
這句話讓其他人紛紛一驚，他們熟知自己派出的幾支小隊的實力,過去,他們小隊在各個星球上無往不利，卻在這裡，被這顆星球的原始森林吞沒。
“接下來怎麼辦？”他的屬下問,“還有七支小隊現在就在牛津……”
艦長擺了擺手，目光遊離，似乎在想著什麼，沒有直接作出決定。
過了會，他緩緩說：“他們死在了一個人類手下。可能是目標嗎？”
這個答案本來是否定的，但現在，艦長有些不確定。
如果全滅幾支小隊的人就是目標，那麼就算派更多的小隊進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如果下手的是牛津的獵人，那麼任務或許還有成功的機會。
而且就算是目標，他也不會知道自己為什麼被追殺，更不會……猜到他們就在牛津。
想到這裡，艦長情緒終於鎮定了幾分，就聽見下屬問：“那麼我們要去市場上逛逛嗎？畢竟下一個任務……”
“不！”艦長斷然道。
其他人被他的聲音驚到，紛紛呆呆地望著他，而艦長也有些發怔，無法分清自己眼下這股焦慮的情緒從何而來。
似乎從通訊斷開時起，一股濃烈的壓抑感就籠罩了他，就像是他已經看到了積蓄了雷電的雨雲，卻不知道暴雨什麼時候才會下起。
壓抑混合了不安，在他心頭凝聚成不散的陰雲，讓他一時間無法判斷。
暮色的餘暉已經從這座夢幻的尖塔之城消失，城市消失在漸次蔓長的陰影裡，陰影從窗台湧進房間，在四周湧動，越發顯得氣氛詭譎，也影響到幾個人隱約躁動起來。
而艦長此時定了定神，對著其他人揮揮手：“先去和其他人會和。”
沒人反對這個提議，幾個人匆匆離開房間，沿著走廊向外走去。
想要離開，他們還需要途徑一處中殿，白天時，他們還在殿堂裡欣賞了許久精美的穹頂，而現在，他們絲毫沒有心情駐足，一心想著儘快離開。
夜晚的中殿一片黑暗，隻有微弱的月光從長窗投落進來，在窗邊留下分明的影子。
穿過拱門，幾個人很快在昏暗中看到了熟悉的長桌，他們繞過長桌，從月光下走過。
就在這時，黑暗中陡然亮起了一團燭光。
長窗猛然閉合，窗簾重重合上，中殿在一瞬間陷入黑暗，身後的大門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響，封死了他們的出路。
幾個人陡然色變。
他們當場想要反擊，然而剛一動作，便猛地僵住。
身體自己動了起來，拖拽著他們，一搖一晃地走向長桌，在桌麵坐下，無形而可怖的力量轟然壓在他們身上，讓他們喘不過氣。
身後，腳步聲從入口處傳來。
搖曳的燭光將影子映在穹頂上，他的輪廓隱沒在黑暗裡，狂舞的影子追逐在他的身側，看不清他手中拖拽的陰影。
濃烈的血腥氣在中殿裡飄散開。
“你們是不是在等我？”
昏黃的燭光裡，一條人形飛了過來，砸在長桌上，衝勢不減地滑出去幾米遠，停在他們麵前，拖出長長的血痕。
陰影裡的人發笑，晃動的燭光映出了他蒼白的臉。
看到這張熟悉的麵孔，幾個人腦袋轟一聲，霎時手腳冰涼。
他們的目標笑了起來，尾音輕佻地上揚。
“我就在這裡。”
不等所有人看清全貌，他的身影倏地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坐在裡長桌的上首。
他一條腿架起，手肘放在高背椅的扶手上，一手抵著側臉，慢條斯理地問：“讓我想想，該從什麼地方說起？”
“你……”艦長一時之間甚至忘記了要說什麼，“你怎麼會在這裡？”
殷凝晝歎了口氣：“你就隻有這麼無趣的問題嗎？”
他另一隻手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不先看看我給你們帶來的禮物嗎？要把他帶進來可不容易。”
聽到他這麼說，幾個人目光下意識一偏，接著猛地移開，然而不管他們怎麼不願意，他們的腦袋卻無法自控地一點點擰轉過去，強迫他們將長桌上的屍體看進眼底。
當看清屍體的臉時，他們的臉色瞬間蒼白，繼而染上了憤怒的紅色，刺過來的目光仿佛生了棘刺。
麵對他們的注視，年輕人隻是嘴角一揚，緩緩咧開了一個笑。
這個狀態不太像自己。殷凝晝想。
其他人看不到，但在殷凝晝的腦海中，他構建起的透明麵板正在崩塌，記憶宮殿以無法阻止的速度衰敗下去，一磚一瓦都染上了詭異的灰色，纖細的血色藤蔓瘋狂生長，如同密集的毛細血管網絡，侵蝕著他的意識。
以殷凝晝的速度，想要在這幾個人逃跑之前趕回牛津攔住他們說不可能的，好在他現在是牛津的代行者，完全可以讓牛津在城市裡直接為他塑造一具身體，變成他自己的模樣。
這麼做的前提是，他首先要和牛津共鳴。
對這個提議，牛津顯得很欣然，毫無防備地對殷凝晝敞開了自己的意識，但等殷凝晝真正去接觸那龐大的意識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輕視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