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他隻是不願意承認。這些年,三界戀慕他的紅顏數也數不清,要論受到的誘惑,這世間恐怕沒有誰能與他比肩,可事實上,他的確隻守著她一個。單這一點,背地裡不知多少人嫉妒得眼眶淌血。
“是我錯了嗎?”她問蘑菇。
“簌簌簌!”
它隻會懶洋洋地隨風搖擺那頂碧玉質地的漂亮胖帽子。
她茫然地看了它好一會兒。看著蘑菇,想著自己。
她沒有父母,還是一隻嬰兒的時候,就被師父撿回了青城劍派。
那是一個小得可憐的宗門,滿宗上下隻有一個師父,也就是青城劍派的掌門。老頭子身體不行,人也很不靠譜,帶徒弟有一搭沒一搭,沒有半點事業心,就守著祖傳的仙山靈脈混日子。
寧青青從小被師兄師姐們帶到大,一群愛心泛濫的劍修就像老父親老母親一樣疼她。她倒是很想振興青城劍派,奈何她的修行天賦實在是一言難儘。
靈根以單一純淨為上乘,比如謝無妄的九炎極火道體,便是純火之中的帝王靈根,常人羨慕不來。
寧青青是五靈根,五行齊聚一堂。稍微正經、有名氣的宗門,都不會收駁雜靈根之人為徒,三靈根四靈根已經是不堪一顧的廢材,遑論五靈根。
但寧青青又有不同常人之處,旁人的駁雜靈根都是像幾種顏色不同的泥巴糊在一起,又臟又亂,她不一樣,體內五行絲絲分明,均勻衡定。
這樣的天賦在修行方麵沒有任何優勢,不過天生與動、植物都親,與高階的靈器法寶也能詭異地、雞同鴨講地共鳴,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法寶最細微的缺損,無論缺了哪一行,她都可以精準完美地修補上。正因為如此,這些年她把謝無妄的法衣、仙劍和法寶都養得毛光水滑,一個個都快要成精了。
她跟了他三百多年,無論是她還是娘家青城劍派,都不曾問謝無妄討過什麼好處。
多年陪伴和付出,全身心交托的愛意,怎堪淪為輕飄飄一句‘不該有的心思’?
寧青青驀地站了起來。
她抿著唇,離開玉梨苑,順著白玉小道攀上山巔。
東方翻起了魚腹白,寧青青攥了攥手指,被夜色暈染得一塌糊塗的心緒,此刻漸漸分明起來。
她要平靜地和他好好談一談。
不是在床榻上,沒有曖昧氣息,不會心亂。她要清醒冷靜地問清楚,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到了乾元殿,發現黑沉沉的大殿緊闔著厚重的殿門,一絲光線也透不進這座黑暗巨獸般的殿堂。
她順著黑石岩座繞到了殿前,站在殿前廣場向下望去,隻見整座仙山上重疊著層層殿宇,密布著天聖宮各部,森然有序地從山腰鋪到了山腳,綿延輻射向山下的大地。單看這些殿宇的製式,便是對山巔乾元殿俯首貼耳的臣服姿態。
座落在身後的乾元殿帶著極重的威壓,殿前列著禁侍,這些人像刀鋒一般,無心無情,隻聽從謝無妄一人之令,沒有人能和他們打交道。
謝無妄不在這裡。他在的時候乾元殿從來不關門,遙遙能望見高坐的身影,漫不經心之中,透著刻骨的威嚴氣勢,令人不自覺地屏息。
她望向山下鱗次櫛比的殿宇。謝無妄也許在某一處,也許離開了天聖宮。
她窩在玉梨苑太久,習慣了獨來獨往,要讓她四處去尋謝無妄……著實是有些難為她。
罷了,先回去。
寧青青順著乾元殿側麵的闊道返回後山。
剛走到殿側,忽然聽到低沉悶震的開門聲從殿階之上傳來。
偏門開啟,一個柔若無骨的女子走了出來,款款行到寧青青麵前,盈盈一拜。
“夫人是在尋道君嗎?”她的聲音掐得出水,“道君半夜便走了,沒留下來過夜,妾身也不知道道君後來去了何處,還望夫人莫怪。”
這個女子寧青青認得。她叫雲水淼,正是二百年前東海侯送來的那個純陰美姬。被送出天聖宮後,據說去了昆侖。
她怎會出現在天聖宮,還在謝無妄的乾元殿過夜?
寧青青有些失神。
雲水淼扶著腰,眸光嬌怯,弱弱地道:“夫人請千萬不要因為妾身的事情和道君置氣。妾身隻要能得道君一兩分庇護,便心滿意足,絕不敢肖想太多。”
她搖晃著腰肢繼續向前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斟酌著,還想說些什麼:“妾……”
寧青青漠然瞥去一眼:“我沒發問,誰許你自說自話。”
她跟了謝無妄多年,那股散發自骨子裡的強勢睥睨多少也能學到幾分。
沒有外人在場時,她會毫無形象地和他鬨,但在外人麵前,她卻絕不會弱了半分氣勢。
雲水淼神色一凜,垂下頭不敢再多說。
寧青青越過她,走向山後。
山巔的清晨,空氣稀薄得叫人透不過氣。
這是她和謝無妄的事,與旁人無關。
謝無妄知道她的底線在哪裡,她忤逆他令他不快,他便身體力行告訴她,他是絕對權威,不受任何要脅。
*
寧青青離開崖頂,飄回玉梨苑。
茫然片刻,她坐到床榻上,呆呆地盯著八角傳音鏡看了很久很久。
終於,她緩緩將它取過來,輕撫著對應謝無妄的火焰紋理,注入靈力。
她試圖平靜地說話,但尾音還是帶上了一絲不明顯的沙啞和顫意:“我不要一個弄臟的夫君。回來,與我解契離籍。”
手指一鬆,傳音送至千裡之外。
給謝無妄傳了信之後,寧青青的手無力地垂下,傳音鏡落到了枕側。
心臟後知後覺地‘怦怦’亂跳起來,周身急速流淌的血液也不知是冷還是熱。
單憑雲水淼一麵之辭,寧青青自然不會信。但是謝無妄昨日肆無忌憚地傷她,將話說到了那份上,又留此女在乾元殿過了夜……寧青青無法不多心。
她看似把話說得決絕,其實是想要他解釋澄清的。
謝無妄不屑說謊,他若真做了,必定會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