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解契離籍(2 / 2)

她的眼睛非常好看,眼尾微微下垂一些,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這一刻,孩子般的眼眸中,浮起了回光返照一樣的哀芒。

她笑了笑,看了看手中死去的蘑菇,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他隨手送了她這麼一朵蘑菇。答應她養蘑菇,他便風雨無阻地養了三百年,說他在意這朵蘑菇嗎?真不至於。不過是無傷大雅的小事,信手為之,哄著她開心罷了。

她也一樣。他隨意將她娶回來,放在這裡好生養著,她是他的所有物,說他在意她嗎?他也許有那麼一點在意,但,也就這樣了。

她和蘑菇有什麼區彆嗎?有,蘑菇沒心沒肺,不會癡心妄想。他希望她變成一朵安分守己的蘑菇。

然而這麼乖的蘑菇,還是死了。

煌雲宗的人命、蘑菇的菇命,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她又能好到哪裡去?

“在你心中,我不過是個物件。”她隨口喃喃。

謝無妄蹙眉,撫她臉蛋的動作微微一滯:“浮屠子對你說了什麼?”

——用玉梨木養了三百年的小東西,都醃入味了,棄掉可惜,沒什麼情不情深。

他下意識地想到了自己昨日說過的話。

寧青青聽他提起浮屠子,不禁自嘲地勾了勾唇。浮屠子是個好說客,黃連裡麵挑著蜜糖來勸她,可惜謝無妄實在是連表麵功夫都不願做,當頭一棒又一棒,打得她頭暈目眩、措手不及。

看著她慘白的小臉,搖搖欲墜的纖弱身姿,他沉聲一歎,將她擁到身前。

薄唇帶著灼熱的氣息落到她的臉頰上,溫存一吻,然後落到耳畔,溫聲安撫:“在這玉梨苑待久了,我的身上亦是時刻纏著股梨香,豈不是入了味?彆多心,隻是說你香,喜歡你,舍不下你。”

寧青青怔怔望向他,她有些茫然,不知道他這般放低了身段是在向她解釋什麼?他以為浮屠子告訴了她什麼?

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忽然便明白了——他對浮屠子說了什麼樣的話,她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她明白的瞬間,他亦明白自己想岔了,浮屠子怎麼可能對她說這個?

她頭一次在他的黑眸中捕捉到一絲清晰的懊惱。

她看著他。

眼前這個男人,她用全部身心愛了三百多年,這是唯一一次,她在極其微妙細節之處,拿到了他的破綻。

可笑的是,這一點微不足道的上風和優勢,緣於他對她的輕慢不屑。

她竟一絲一毫也不難過。

心被他淩遲成灰,信念被他碾成屑末,她還會在乎臉麵尊嚴麼。

她衝著他,慢慢揚起了唇角。

“謝無妄。”她彎著眉眼,問他,“你要如何才肯放過我?除非我死?”

他臉上的淺笑一點一點消失,就像撕下一張戴了很久、融入麵皮的假麵具一樣。

“或者,你要一直囚著我。一直囚著。”她仍然在笑,“沒關係,便一直囚著,沒關係的。我不生氣了,不生氣了。在哪裡都一樣,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無所謂。”

捏在她肩膀上的大手漸漸收緊。

他的眼神冷得駭人:“寧青青。彆鬨了。”

她忽然發現,她完全不怕他。

原來所有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歸根結底都是害怕失去。

她已經不怕了。不怕,是因為她對他,再無半分期待。

她揚起臉,衝著他笑:“沒關係的。”

這一瞬,夢魘中師父的臉、謝無妄的臉、自己的臉好像重疊在一處。

她的神色平和釋然。

他的呼吸滯了一瞬,眸中淌過暗芒。

“我沒有碰彆人。”他緩聲解釋。

她怔了下:“我不在乎了。”

兩根手指鉗住她的下巴,迫她抬頭。

她望進了那雙將她溺死過無數次的黑眸。

也許,在她與浮屠子行那九日路的時候,她還懷揣過那麼一兩分期待,盼著他追來,告訴她這句話。但此刻真的沒有期待了,一絲一毫也沒有了。

他看著她的眼睛,心沉了一瞬。

他將她柔軟的身軀攬到身前。

“口是心非。”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他放低了聲音,笑著安撫,“今後再不會有旁人踏足你的院子。”

她不在的日子,庭院中的味道令人不適。

玉梨木養著她,她也滋養著周遭。沒有她,很不習慣,連空氣都變得令人厭煩。

她被他攬在身前,她的身體溫柔地倚在他堅硬的胸膛上,聲音也細細軟軟:“三百多年了,謝無妄,我儘力做一個好妻子,雖然沒什麼功勞,但也沒犯過什麼大錯。能給的我都給了,能做的我都做了,我沒有哪裡對不住你,也不欠你,不是嗎?你告訴我,如何才肯放過我,與我解契離籍?”

他的手指正要撫上她的頭發,聞言微微一僵,然後極緩地動了動。

他盯著她,深海般的黑眸中隱有暗潮卷動。

她並沒有在鬨脾氣,又小又軟,柔柔蜷在他的懷裡,呼吸很輕,輕得好像已經離開了這裡,去到某個縹緲的世界。

半晌,他輕啞地笑道:“都許久未做夫妻,談何離籍。”

“做夫妻……”她緩聲重複著,怔怔抬眸看他,“一定要那樣麼?隻要那樣,便與我和離?”

他凝視她片刻,涼薄地勾了勾唇,眸中浮起些許惡劣:“對。”

她已經許久沒有讓他碰過了。此時此刻,她也不可能有那興致。

何況她身上有傷。

養傷的時日,他好生哄著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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