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循環(2 / 2)

旋即,另一道猥瑣至極的笑聲從山腰傳來:“咦嘻嘻嘻……”

再下一瞬,隻見一個灰袍人拖著長長的殘影,自台階下方掠了上來,眨眼便到了麵前。

他身上最醒目之處,莫過於頭頂上光溜溜的禿瓢。

正中謝了頂,耳朵旁邊倒是有幾縷長長短短的散軟頭發,隨風胡亂地飄逸。

一對距離過近的鼠目,眼珠子對向正中,是不折不扣的鬥雞眼。巨大通紅的鷹勾鼻子下麵,一笑便露出滿嘴豁口的黑牙。

身上的大灰袍沒有係帶,也沒有紐扣。

雙足落穩之時,灰袍左右一分,“呼”一下像翅膀般張開。

乍一看,實在是猥-瑣又下-流。

“咦嘻嘻,嚇壞了今日第十八個小丫頭,要嚇第十九個嘍——”

他喜滋滋地看著寧青青。

寧青青看得目不轉睛,她仿佛看到一朵大灰蘑菇在眼前張開了傘帽。

驚嚇是不可能驚嚇的,大自然中的生物,也就人類非得穿衣裳。

而這人的灰袍下麵,其實是有衣裳的。一身貼合的肉色皮裝包裹著軀體,胸前還掛著一串細細的佛珠,不細看,就像是底下當真什麼也沒穿。

寧青青眨了眨眼。

“喲喲,這個小丫頭倒是處變不驚哪——”一雙鼠目轉了轉,像是剛剛看到謝無妄一樣,嘿地笑出聲,“喔,原來是小謝的媳婦,果然是夫唱婦隨,都很會裝模作樣!”

話音未落,便有一道鬼魅般的人影匆匆來報:“道君,無量天、大佛刹、天音閣的大佛修聯袂追殺色僧,見其闖入聖山,眾人不敢擅進,在外頭吵著求見道君。”

謝無妄眉目不動:“與諸位佛子說,若本君拿到此獠,必會交與佛門處置。”

隱衛連餘光都沒往灰袍老僧那瞄一下,抱拳應是,然後返身掠下石階。

“嘖嘖嘖,小謝如今真是人模狗樣道貌岸然,怎麼,請老衲來給你媳婦看病,完事就要過河拆橋把老衲交給那些禿驢?”灰袍老僧慢條斯理把左右兩瓣袍子合攏,嘴一撇,望著天。

謝無妄轉身走向崖後:“又犯什麼事了?”

聲線懶散,倒是與平日應酬旁人不同。

灰袍老僧屁顛顛跟上,若無其事地搖擺著手:“嗐,能有什麼,不過摸了塊木頭,誰知道怎就捅了馬蜂窩,這些禿驢都是一驚一乍的,甭理會他們。”

謝無妄淡淡瞥過一眼。

必是又在哪一家新做的雕像屁-股上留了爪印。

寧青青不懂得虛偽應酬,聽這禿子一口一個禿驢,忍不住偏了頭,盯著他的禿瓢,很認真地問:“你若是氣不過他們比你禿得厲害,為什麼不把耳朵旁邊的須須給拔了?相信我,你一定能比彆人更禿。”

謝無妄:“……”長眸微垂,薄唇勾起淺淺的弧度。

灰袍老僧狠狠一噎,瞪了寧青青一眼,把頭擰到一旁嘀嘀咕咕:“小謝媳婦恁討嫌。”

他氣哼哼地甩著打了補丁的衣袖,大步走到前方。

到了玉梨苑,灰袍老僧笑嘻嘻地掀開袍子跳進了正屋。

“嘖嘖嘖嘖!”他搖頭晃腦地感慨,“小謝你不行啊!媳婦生病,就不打掃屋子了?”

回頭一看,發現謝無妄的臉似乎有一點發黑。

他來得遲,不知道殿上發生的關於‘不行’的事情,隨口就紮了記心。

踏入正屋之後,看著地上無人收拾的碎玉盆和留有殘痕的散土,謝無妄的臉又更沉了些。

他不動聲色,用餘光瞥了寧青青一眼。

雖然此刻她看著一切安好,但入魔的時候,絕望痛苦自不必說——都明明白白地寫在地上了。

倘若……她沒有撐過去呢?

他從來也不會去想那些並未發生的、無意義的事情,但是此刻看著地上一片狼藉,他不禁下意識地想,若是她沒撐住,那麼,這些東西恐怕永遠也不會有人收拾了。

這般想著,心底隱隱浮起一縷躁鬱的火。

灰袍老僧撇著嘴踢了踢地上的土,從窗口跳了出去,將豎在長廊下方的大掃帚拎了過來,把散土和碎盆鏟進了畚鬥裡。

“不得了不得了,掃把都是玉梨木做的,哈,這真是皇帝老兒的金掃把啊!”老僧搖晃著頭,嘖嘖有聲,“去年,就因為這麼小一塊玉梨木,老衲我被小娘子追出十條街!切,誰叫她刻個珠珠掛在胸口嘛,我就想摸摸那玉梨木而已,誰要摸她的胸脯哇!”

他一邊嘀咕念叨,一邊唰唰地揮著大掃帚把散土掃攏。

謝無妄長眸微垂。

從前,偶爾也能看見寧青青抱著這把與她差不多高的大掃帚,慢吞吞地清掃長廊上的灰塵。她很悠閒,有一搭沒一搭,掃上一段,拄著掃帚就能定在原地發起愣來,時不時還會傻乎乎地笑一笑。

她用心打理著這間院子,每一寸都會收拾得非常乾淨。

他見過她無事時細細地摩挲著每一塊木頭,有時還會把臉湊上去蹭。她會躺在院子任意一個角落,哪裡都不會弄臟衣服。

她說,這是……家。

那一日她離開時,瘦弱的肩膀微微收攏,背影看起來就像一隻失了巢,被暴雨淋濕的小動物。那樣一個小小的影子,一點一點,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從那時起,會衝著他癡笑的女子,就再沒有回來。

謝無妄心頭微微發悶。

忘記了那些,也許對她更好罷。

如今的她,懵懂天真,無憂無慮,無怨無恨。

很快,被人罵作‘色僧’的灰袍老僧就把地麵徹底打掃乾淨,他扔掉掃帚,用兩根雞爪般的手指拎起寧青青的衣袖,把她帶到窗榻下麵。

衣袖一掀,望著她手上那些蜿蜒的灰黑魔紋,老者挑高了一對稀稀拉拉的黃眉毛。

“喲,都這色(shai)了,你還沒死啊?”頭一抬,和寧青青看了個對眼。

寧青青友好地衝著他眨了眨眼睛,身為高等生物,分辨彆的生物對自己有無惡意,是最基礎的本能。

她能感覺到,這個像灰禿蘑菇一樣的老頭也是一個好人。

她告訴他:“有一個叫心魔的家夥說我活不過一刻鐘,不過我活了一刻鐘,又一刻鐘,它大約已經被我氣死了,好幾日不曾聽見它的聲音。”

聞言,謝無妄眸光微微一凝。

身上有魔紋,那便是被魔息沾染,中了魔毒。

魔物與人不同,低級魔物隻有嗜殺嗜血的本能,便如魔屍王那樣的高階魔物,也隻是行屍走肉而已。沒有元神,沒有魂魄,何來心魔?

通常身染魔毒之人,隻會變成行屍走肉胡亂地撲咬啃噬旁人,受害者染上魔毒,便會變成同樣的魔屍。

像煌雲宗宗主黃威那樣,魔毒隻聚於心臟,還能動用修為殘殺妻兒之後自儘身亡,已是極為異常的魔態。謝無妄對外也隻稱是走火入魔,並未泄露更多隱秘。

而寧青青身上的情況則更加不同,她隻是失去了記憶,神智卻是清醒的。

謝無妄發現無法用元火替她除魔,第一時間便讓老友到聖山來為她診治。

是他大意了,此前,竟不知還有心魔這回事。

灰袍老僧揚起兩根雞爪似的手,像敲擊鼓點一樣,在寧青青的腕脈敲來敲去。

他指甲很長,兩根發黃的長指甲時不時摩擦在一處,發出“呲呲”聲,聽得寧青青好一陣牙酸。

半晌,灰袍老僧收回了手,指甲掏著牙縫,不緊不慢地開口:“像是子母魔蠱。知道這玩意的魔物,我也就隻吃——”

他轉了轉眼珠,賊兮兮地瞄了眼寧青青,果斷改口:“我也就隻殺過一隻!想要無傷解蠱,怕是得找到下蠱之人,從母蠱那邊著手才是。小謝媳婦既說心魔近日未說話,那便意味著,撒毒的人,又對另外一個人下手啦!”

謝無妄眸光微寒。

煌雲宗距離青城山太近,這個受害者,說不定正是青城劍派的人。

那邊他早已讓人盯著,近日,並沒有傳回任何消息。

“她的身體為何不能沾我元火?”謝無妄又問。

神遊天外的寧青青:“……”

低等生物果然腦子不好用,上次不是才教過他,乾的東西很容易著火嗎?當時他說明白了,沒想到轉頭就忘,又問彆人。

灰衣老僧把指甲從嘴裡拿出來,又要往她腕脈上搭。

寧青青趕緊縮回了手。

“喔!”老僧恍然,“用過涅槃……”

謝無妄氣勢陡然一冷。

老僧急急閉嘴:“到外頭說去!”

“不必。”謝無妄道,“原來是這個原因。”

“嗯……”老僧拖長了調子,“未穩,歸位。”

謝無妄淡聲道:“明白了。”

寧青青幽幽歎了口氣。這個人哪,嘴上說明白,其實根本不明白——他對自己就沒有清晰的認知。

“不是我說你呀,”老僧伸出一根長指甲,虛虛地點著謝無妄,“少了這麼一次保命機會,早晚出事,沒地方哭。”

謝無妄輕輕一嗤,神色看似平淡,實則狂妄無邊:“我能出事。”

老僧撇著嘴搖頭。

寧青青也搖頭。真的,以她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經驗來看,放這種話的人,總是最容易出事的那一個。

老僧無奈地揮了揮手:“算了算了,你們小兩口伉儷情深,愛得要死要活,誰也離不了誰。”

謝無妄下意識便要否認。自己的事自己很清楚,他隻是把她當成不容失去的所有物而已,並無什麼情愛。

正要開口,卻又有些顧忌她此刻的身體狀況。轉念一想,近日與她爭執不斷,便是源起於他的直話直說,她難以接受。

不如不說罷。

謝無妄抿住薄唇,算是默認,其實心中並不認同。

沒想到的是,坐在老僧對麵的寧青青卻一本正經地開口了,語氣認真得不得了:“錯啦,沒有什麼情不情深,我隻把他當作一個好人。”

謝無妄:“!”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強烈譴責灰袍老者的行為!現實中如果遇到類似的,姑娘們一定保護好自己並且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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