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無可戀(口味甚重!...)(2 / 2)

謝無妄:“……”

誰能告訴他,妄境裡麵的酒,怎麼是一股子酸辣異臭的怪味?!腥氣撲鼻而來,入口時那股衝氣,直熏得人神魂震顫。

偏偏這具軀殼一無所覺,機械地自斟自飲,一杯接一杯……像是要飲到地老天荒。

謝無妄:“……”

生無可戀,默默承受。

*

寧青青悄悄放下手中的帳幔。

懨懨地垂下了眼睛。

沒勁。

她本以為變成了馬尿味的‘美酒’,能讓謝無妄當場‘噗’一下噴雲水淼一頭一臉呢。

誰知道他居然飲得那麼開懷,一杯接一杯,連停頓都無。

口味甚重!

她心存敬畏,默默遊回了玉梨苑。

看看圓月的位置,謝無妄也差不多該來找她吵架了。

想想還是有一點小激動。

方才途經山道,凜冽的夜風刮得她渾身冰冷,她正打算要不要進屋躲一躲,便看見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抬頭,對上一雙幽深冷沉的眼。

觀察力細致入微的蘑菇,立刻就發現謝無妄的瞳仁在極輕微地震顫,打個不那麼恰當的比方,就好像他的腦袋裡麵也有個心魔和器靈在天人交戰似的。

器靈:“他來了他來了!他帶著酒氣與怒火走來了!”

心魔:“兒子,穩重點。彆待會兒什麼都沒撈著,又來找你爹哭。”

器靈:“嗬,這是在提醒老子,你要使陰招搶我魂力?我可謝謝你全家!”

心魔:“老子的全家就隻有你這個不孝子啊!”

寧青青:“……”

不是,兩位,你們這個樣子,讓菇怎麼專心沉浸在謝無妄的吵架劇情裡麵嘛!

過分了。

寧青青生無可戀地讓身體自己動。

“道君不是剛收了合心爐鼎麼,還來這裡做什麼?”她譏誚地挑起唇,神色映在謝無妄的黑眸中,笑得比哭還難看。

謝無妄靜靜地凝視著她,半晌,渾不在意地勾了勾唇。

“不至於那麼急色。”他沒有驅逐酒意,氣質頗有一點懶散不羈,領口微敞,能夠看清精致的鎖骨和小半結實漂亮的胸膛。

寧青青:“……”

他大概不知道他身上的酒氣有多衝,簡直就像掉進了陳年馬廄。

她的嗓音微微有一點顫抖:“謝無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淚水暈得一片模糊,真?謝無妄剛剛冷靜下來的心緒再度沸騰如火。

‘不要哭!阿青,不要哭!’

遺憾的是,他無法左右這具軀殼繼續對她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

“阿青,”他放緩了聲音,眸色轉寒,“不要貪心不足。”

寧青青都快被他氣樂了。他自己做些事情叫彆人誤會,反倒還怪人家貪心?

她很想開口教一教他做人的道理,但是考慮到那兩個儘心竭力、翹首以待的“老父親”的心情,寧青青默默縮回了試探的黑手。

吵架吵架,老實按照它們的安排,認真和謝無妄吵架。

蘑菇繼續蟄伏。

“貪心不足?”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要我的夫君一心一意,這有什麼錯?謝無妄,你若是厭了我,膩了我,隻管直說,我絕不會賴著你!我絕對,絕對不會與旁人共侍一夫,你若要找彆人,可以,我們解契離籍!”

他並不說話,隻居高臨下冷睨著她,黑眸全無波瀾,她的傷心對於他來說,什麼也不是。

除了……隱隱震顫的瞳仁,以及瞳仁邊緣迸出的那一縷幾不可察的血絲之外,他的臉上並無任何波動。

“說啊謝無妄!是不是要和離!”她的眼睛裡湧出淚水,“你說啊!”

“彆鬨了阿青。”他眉眼不耐,“很難看。”

她的身體輕輕一顫,像落葉般抖動起來,一雙慘白的小手不自覺地抬起,環抱著肩。

她看起來極冷、極疼。

源源不斷湧出的淚水,帶走了她的溫度和魂魄。

謝無妄幽黑的瞳仁震顫得更加厲害,神魂難耐地沉沉喘-息,他想要抬起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想要擁她入懷輕吻她通紅的眼角,想要許她任何諾言,隻要能哄她開懷。

可惜,他什麼也做不了。

心臟向著深淵,不停地墜落。

他許過她承諾的,在她丟了一次性命之後,他已退讓了一步。

夫君身邊,隻你一人。

倘若早些知道自己終究會讓這一步的話,不如早早便遂了她的願,也不至於淪落到今時今日。

不過就是守著她一人而已,這有何難?

他本也不是重欲之人,唯獨對她例外。

她的眼淚還在流,一滴一滴,像是整個世界,砸在他的身上。

他卻知道,這還不是終結。

此刻他已經無法想象,他放任她獨自離開之後,她還會掉多少眼淚?尤其是……當她扔掉或是毀掉那對小木人的時候,會如何心如刀絞?

她撐不過去的。

謝無妄再一次嘗試奪取身軀的控製權,直到耳畔響徹“嚶”聲,仍然隻是在瞳仁邊緣多添了一道血絲而已。

他死死盯著她,像是要將她的容顏銘刻。

寧青青此刻十分失望。

是她天真了,聽信心魔和器靈的話,還以為謝無妄會像凡夫俗子那樣和她吵架。這算什麼,他連眼角都沒紅一下,她期待的什麼聲嘶力竭罵臟話,恐怕這輩子是看不到了。

不過此刻最失望的倒也不是她。

看著她的眼淚不要錢地流,嗷嗷待哺的器靈和心魔卻什麼也沒撈著。

“我難看麼。”她用淚眼朦朧的視線凝視著他,喃喃道,“我不難看,負心的人才難看。謝無妄,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他並沒有受她威脅,隻是極慵懶地輕笑了一聲。

她緩緩轉過身,柔軟曼妙的背影順著走廊踏向院門。

她能感覺到謝無妄的視線沉沉落在她的後背上,但他自始至終,一言未發。

她其實想要他一句解釋,可他卻放任她一步步走向冰冷漆黑的夜幕中。

踏出院門,寧青青禦劍而去。

“阿青,”溫和的聲音帶著笑意,“走了就彆回來啊。”

倘若謝無妄此刻可以動一動,他定會一把火將這具不聽話的軀殼焚成飛灰。他的心腸向來極為冷硬,他的理智向來不可撼動,他的腦子裡從未有過任何失去理性的念頭。

但在這一刻,他將自己與這具軀殼剝離,真心實意地,想要滅殺了它。

然而他卻不得不借助這具軀殼的神念,感受她一點點遠去。

寧青青騎著劍飄離聖山的時候,其實是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的。

因為心魔和器靈再一次打起來了。

它們都以為對方偷吃了她的魂力,畢竟她看起來那麼傷心,那麼絕望,怎麼可能一口吃的都供應不上?

兩個都知道,倘若再叫對方這麼偷吃下去,要不了多久,對方就會變得比自己強大許多,到時候隻有死路一條!

這般想著,心魔和器靈再不顧父子之情,拚儘全力廝殺在一處。

寧青青:“……”

害得父子相殘,這可真是……紅顏禍水啊!

這事做得,恁不地道。

*

他記得,她走了整整六日。

到了第四日,他懶洋洋地暗示浮屠子去找她,良言相勸。

而他,又冷了她兩日之後,親自將她接回。

他見到她的時候,她已不再冷著臉鬨彆扭,雖然仍有一點委屈,但卻掩不住失而複得的喜悅。她根本,離不開他。

往昔的一切,與他的預期分毫不差。

然而此刻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也許幾日,也許幾個時辰,也許……幾息。

她流下的每一滴苦痛的淚水,都是流逝的魂力。

她在枯萎,在死去。

他卻隻能這般看著。

看著這具軀殼,走向屬於他的至高之位,走向他並不需要的喧囂繁華。

走向……

他記得,她離開之後,他每日都要飲下許多酒……

那個,滋味永生難忘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