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如果進了那扇門,此刻應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會怨他嗎?會恨他嗎?還會喜歡他嗎?
她並不想逃避過往。她是一隻勇敢的蘑菇,她也想要尋回完整的自己。
隻是少了一把鑰匙,她不知道它是什麼,也不知道它會不會在謝無妄的身上。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他。
他的影子在萬丈黑石台階上逐漸拉長,陽光漸漸沉了下去,她能看清他那雙深邃暗沉的眼睛。
她溫柔乖順的目光讓他身軀微-顫,心跳失措了好幾拍。
如果可以代替她沉入苦痛之淵,他會跳進去,托她出來。遺憾的是傷痛無法替代,他隻能陪著她一起。
胸前滲出了血,怕她嫌棄,他及時用極火焚去。血液無法凝固結痂,便持續地流,他不以為意,隻不緊不慢,繼續一步一步往山巔行去。
“那次是你第一次傳音向我撒嬌,也是唯一一次。”他的聲音十分平靜,“其實我回來了,隻差一步就踏進了玉梨苑。倘若此生有幸再得一次機會,無論你是磕了、碰了,頭疼腦熱了,我都會第一時間擁你入懷,將你捧在手心裡疼惜。”
寧青青忍不住想要插話。
她動了動唇,衝他眨眼睛。
“你說。我聽著。”他那平靜了一路的聲線隱有不穩,似是強壓下了心緒。
他是血海裡麵殺出來的人,這一生不知何為害怕,但在這一刻,他的心臟卻是微微地懸了起來。
他知道,此刻的她,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必不可能說出什麼他愛聽的。
寧青青清了下嗓子,認真地說道:“其實,那一次給你傳音之後,跑到後殿去找你,不是想要撒嬌的。”
“哦?”嗓音更啞。
她把回憶中的一幕幕過了過腦,然後把自己的結論告訴他:“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因為傳音打擾了你,害你被偷襲受了傷。嚇醒之後,心中實在不安,所以去找你,隻是想確認你無事。”
她的語氣很平靜。
他太了解她,他知道當時的她,決計不像此刻這麼淡然。
嚇醒,不安,去找他。
他的腦海中立時便有了畫麵,她身上帶著傷,驚惶地起身,來不及換下冷汗浸濕的衣裳,便急急順著白玉階登上山頂,焦心如焚地去尋他。
結果呢?他讓她傷上加傷。
他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她悄悄來到殿後時,呼吸是輕而急的。他不必看,也知道她眸光軟軟,如盛了一汪清淺的水。
當時他正因為被她的傳音牽動了心緒而煩躁,恰好聽到章天寶那句“道君對尊夫人當真是一往情深、忠貞不二”,自是想也不想便否了,順著那股冷意,說了不少傷她的話,為的便是給這段關係降降溫,讓彼此都清醒些。
胸中那顆心臟狠狠鈍痛。
她待他太好。
那樣的深情,是他不配。
腳步微重,胸口像是墜了巨石。
寧蘑菇察覺他在悲慟,很善良地安慰他:“不用難過,都過去啦!你看,你現在傷成這樣,心臟都快掉出來了,我也不會心疼呀!”
謝無妄:“……”
他輕輕磨牙:“你真是,很會安慰彆人。”
她謙虛地笑了笑:“還行吧。我也沒有特彆體貼。”
有好一段,他都說不出話來。
眼見乾元殿的飛簷出現在黑石台階上方,謝無妄緩過了氣:“阿青,在妄境中你曾說過,那個愛我的寧青青死了,讓她留在大木台,在那裡結束。我沒有答應,我也不會答應。我不會再把你獨自一人扔在任何地方,我會找到你,帶你回家。”
陽光徹底沉在了他的身後,他的輪廓更加清晰,五官難言地精致。
他垂眸看她,眸光極沉,仿佛承載了一個世界。
他的聲音不大,語氣也不重,卻像是一方天地在許下承諾。
“阿青,”他低沉地道,“不要逃,回來,有什麼話,回來對我說。懲罰、補償,什麼都好,你回來與我說。”
寧青青是一隻非常通情達理的蘑菇,她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我不會逃避的。”
謝無妄不形於色,但在這一刻,黑眸中仍是閃過了光。
他的嗓音低啞了少許,隱隱帶上些誘哄:“回你最喜歡的大木台,試著重新來過,找回自己,好嗎?”
寧青青十分配合:“好啊。”
他抬起頭,望向遠處,胸腔有一點悶悶的震動,幾不可察。
吸入肺腑的空氣絲絲發麻,一縷一縷,挑動著他那冷硬不可撼動的心。
分明已是歸心似箭,腳步卻仍然不疾不徐。
仿若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