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直無雙(1 / 2)

寧青青心平氣和且嚴肅認真地告訴雲水淼:“他不行的呀!”

這是事實。她攝取了謝無妄的信息素,可是根本製造不出孢子。

他沒有繁殖的功能,她已親身試過。

身為一隻友善的蘑菇,當然有必要提醒後來者——這就好像孢子們飄浮在風中一起前進時,飛得快的孢子發現前方有焦土,就會及時給後麵的大夥發信號,能迫降的及時迫降,避免一起掉坑。

一個道理嘛!

這種時候,後頭的孢子都會努力搖晃腦袋,感激前方的倒黴鬼。

寧青青微歪著腦袋,等待雲水淼的感謝。

然而雲水淼看起來並不是一個懂禮貌的人,她完全沒有要感謝自己的意思,並且臉色非常難看,像個陰沉沉的染缸似的。

算了,不和低等生物計較。

寧青青轉開眼珠,後知後覺地發現,浮在巨殿中的那一層熱鬨喧囂的氣氛已然徹底凝滯。

有一瞬間,連微微晃動的燈影都靜止下來。

眾仙君瞳仁微顫,擎天定海的掌心裡,杯中酒液蕩起圈圈漣漪。

不動聲色的視線迅速交換——聽錯了罷?

“噗——”一個異常瘦高,留著兩撇八字小胡須的男子噴出了一口酒。

浮屠子同情地望向同僚。

這八字胡修士便是謝無妄隨手提拔上來的左前使白雲子,此人從腦袋到屁-股都隻有一根筋,向來是收不住話、藏不住情緒。

噴了酒之後,白雲子發現所有人都看著自己,便努力擔起了替道君打哈哈、重新活躍氣氛的重任。

他放聲大笑:“噗……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道君啊哈哈哈哈——”

他的本意是想誇道君夫人幽默風趣,敢拿道君開玩笑,但是腦袋裡詞彙量不太足,壓力又有一點大,於是就蹦出了這麼一句。

此言一出,偌大的乾元殿更是一片死寂。

白雲子訕訕撓頭。

最怕氣氛突然安靜。

更怕氣氛突然安靜時,隻有你一個人的聲音。

比這還要恐怖的是,當你的聲音消失之後,氣氛比原本還要更加安靜。

白雲子:“……”

八字小胡須抖一下、再抖一下。

他發現自己好像辦了個蠢事,沒敢往謝無妄的方向看,訕笑著望向寧青青,想要補救一下:“請夫人恕罪,屬下絕不是笑話夫人!”

眾人:“……”

不是笑話夫人,那就是笑話道君咯?

眾仙君嘴角抽搐,十分同情這個傻子。

謝無妄安安靜靜地淺笑著,鴉長的眼睫投下一圈扇影,眼底看著似有些發青。他身體微斜,懶散不在心的模樣,手中的杯盞一晃也不晃。

周遭的人就像是一群把觸角縮回殼裡的蝸牛,氣都不敢喘。

寧青青看向白雲子。

她感覺到對方的歉意,立刻友善地安撫道:“沒關係的,我已經儘力了,試了好久都不行。”

眾仙君:“……”

白雲子:“……”

夫人是對著他說話,不回都不行,憋了一會兒,白雲子憋出一句:“您辛苦了。”

在場諸人不禁齊齊發出了靈魂之問——我為什麼要多長一雙耳朵?我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

一片死寂的大殿中,忽然浮起淺淺的輕笑。

溫柔、涼薄、不以為意。

此刻敢笑的隻有一個人。

他一笑,眾人趕緊呼出胸間那口濁氣,尷尬無比地緩緩開始活躍氣氛。

便在這時,靠近上首的位置,忽然有人捏折了銀箸。

“啪。”

這一席上,坐著兩個人,都身著暗紅色的華貴重裝。目光投過去,立刻能感覺到濃重的血腥肅殺之氣。

這兩位,是刑殿的殿主與副殿主,也是一對兄妹。

殿主名叫虞浩天,生得濃眉巨眼,五大三粗,他靈力屬土,卻煉了一身精鐵一般的腱子肉。捏斷銀箸的那隻手大得出奇,烏黑的指甲縫異常醒目,那都是常年累月淤積沉澱下來的血漬。

他將斷箸拍在案桌上,淩厲至極的威壓爆出。

“放——肆——”

低低的悶喝聲回蕩在高闊的大殿中。

坐在他身旁的副殿主虞玉顏濃妝美豔,是個豐滿風情的大美人。她伸出一隻塗了深紅蔻丹的玉手,壓向兄長,示意他冷靜。

“吾掌刑典,”虞浩天重袖一震,俯身、站起,大步踏前,“正殿之上,造謠滋事,辱及君上聖威,此罪當罰七鞭!”

這一位,是謝無妄的刀。

浮屠子若是奸佞,那虞浩天便是血煞。

刑殿殿主,手上的血腥和人命不可計數。他極其嚴苛冷酷,鐵麵無私六親不認,一切按律法辦,就連謝無妄的情麵也不賣。

早在千百年前,便有無數人盯著這個殿主之位。誰都以為他膽敢忤逆道君,肯定很快就會被貶下聖山,沒想到一年又一年過去,虞浩天穩坐刑殿那張鐵椅子,壓根不動如山。

久而久之,誰都知道連道君也奈何不了虞浩天,犯了事的人,也就不再求到道君麵前。

虞浩天極招人恨,無數雙眼睛日夜盯著他,就盼著他出事。奈何此人不僅對彆人狠,他待自己更是嚴苛,洗脫脫就是一本行走的律典,誰都拿不到他半點錯處。

此刻,見到這個掌刑的閻王頭子對上柔弱無用的道君夫人,旁人不禁輕輕屏息,替寧青青捏一把冷汗。

道君夫人定是被那雲水淼給氣糊塗了。衝動之下,禍從口出。若當真在這殿上當著眾人的麵挨了七鞭子,她從此還做不做人了?

隻不知,道君會不會為了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夫人出手?

眾人齊齊屏息,不動聲色地留意著謝無妄的方向。

謝無妄依舊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輕懶模樣。

看著虞浩天走近寧青青,他的視線掠過她的麵容,在她那雙天真純澈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他想起來,自己曾見過寧青青與虞浩天對峙。

那是她剛嫁進來的時候。她喜歡跑到殿前的廣場上偷看他臨朝,旁人不敢說她,虞浩天卻是見不得她嬌嬌俏俏的樣子,上前驅逐她。

初出茅廬的小姑娘並沒有被虞浩天那一身凶煞嚇倒,她叉著腰,歪著腦袋,與他狡辯。

那副狡黠靈動的模樣取悅了謝無妄,當天夜裡他便讓她好好哭了一回。

後來她卻漸漸不到殿前來了。

他垂眸,淺笑。

所有的熱情都會消退,所有的喜愛都有條件,所有的真心都不長久。誓言最不可靠,永遠這個詞語所包含的時間範圍,也隻是從過往到此刻為止,哪怕下一瞬,都有變卦的可能。

鏡花水月的虛幻,明智之人一眼便看透。

再抬眸時,黑眸中已無絲毫異色,隻餘疏離、冷淡、涼薄。

唇畔的淺笑倒是更加溫存。

至於她說他不行……沒關係,她會付出代價。

另一邊,寧青青看著那個凶神惡煞的大塊頭朝自己走來。

說實話,看到這般魁梧健壯的身軀,她的第一反應是……他的信息素也許還不錯?

不過再近一些,她便皺起了鼻子。

血腥味,太衝了。

雖然她很想噴孢子,但是高等生物是驕傲的、挑剔的,沒有找到徹底合心意的信息素那便不會湊合,這叫寧缺毋濫。

她的身體很誠實地退了兩步,遠離虞浩天。

雲水淼倒是趕緊湊了上去:“虞殿主……妾身早就聽聞您執法無私,最是公正嚴明,但是夫人畢竟身份不同,若要一視同仁恐怕不妥,還望虞殿主網開一麵……”

雲水淼方才都被寧青青給搞懵了。

此刻見到虞浩天這活閻王要收拾寧青青,她險些繃不住臉上亂溢的喜色。明是求情,實則落井下石,逼著虞浩天依律執刑。

其實根本不需要她來畫蛇添足。

虞浩天能摔箸起身,那決計不會放過寧青青。

“啪——”鐵血大漢手腕一翻,一條通體烏黑的鐵質棘鞭忽然揚起,以無可躲避的速度和角度,抽在了女子柔若無骨的脊背上。

鮮血立刻滲出了衣裳。

“啊……”嬌軀委頓於地,女子揚起清麗的臉,難以置信,“為什——”

為什麼挨打的是她?!

“啪!啪啪!”

七鞭連出,雲水淼後背血肉模糊,倒嘶著涼氣,手指緊緊摳進了厚重繁麗的黑色地毯。

“白雲子,上前領罰。”虞浩天沉聲低喝。

生了一對小八字胡的白雲子二話不說,乖乖便上前領了七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