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同心(1 / 2)

天暮山上長風浩蕩,百草簌簌,有一種蕭瑟的滋味。明明李晝眠的懷抱是溫暖的,林尋舟卻隻覺得冷。

林尋舟想,許是天暮山太高,高處難免寒涼。

他不願再深思,輕輕閉上眼。他聽不見遠處山下的議論聲,隻能感覺到李晝眠輕柔的呼吸纏綿在頸側。

“尋舟。”

李晝眠忽然鬆開手換了個姿勢,定定看了林尋舟一會兒,輕輕吻住了他的唇。

林尋舟睫毛微微一顫,抬起一隻手摟住了身前的人。他何嘗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與李晝眠兩情相悅——什麼反目成仇,不過是謠言誤傳。

李晝眠一隻手輕輕撫摸上林尋舟的臉頰,指尖忽然一頓。

他觸摸到了一絲濕痕。

“……你怎麼哭了,”李晝眠微微分開了一點距離,低聲歎道,“明宗宗主怎麼會哭呢。”

林尋舟不答話,山上的朔風一吹,淚痕漸乾,仿佛還是那個高華淡漠的明宗宗主。

李晝眠勉強牽扯出一點笑意,想要說點什麼,到底隻是輕輕拂了拂麵前人淩亂的碎發。

最後還是林尋舟開口:“我不攔你。”

剛剛李晝眠一路走來,雖然神色自若,甚至嘴角含笑,但是林尋舟卻已經猜到了他的選擇。

李晝眠與老皇帝的談話大抵沒有好結果。危機已經迫在眉睫,為今之計隻有一條路可走。若李晝眠不去“補天”,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著天塌地陷嗎?

進退維穀,難以兩全。就算是太上期,到底也不是全知全能,不能扭轉天意。林尋舟覺得自己手腳發涼,說出“我不攔你”幾個字時,聲音是澀的,心裡一片空白。

彆離苦,苦彆離。林尋舟決定走極情道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不能與李晝眠白首終老的準備。隻是到了生離死彆時,有誰能真正釋懷?

林尋舟忽然直直望向李晝眠的眼睛:“你是不是欠我一件事?”

李晝眠愣了愣,想起來了什麼,澀然道:“我曾約定與你相思湖上泛舟同遊……”

林尋舟依舊看著他:“不止這個。”

李晝眠呼吸一滯,好像猜到了林尋舟想要說的話:“你……”

林尋舟從懷裡摸出一張紙——上麵的墨字那樣眼熟,正是當年李晝眠送上明宗的退婚書。

他們的緣分沒有因為這一紙退婚書而終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反而是他們相知相識的開端。林尋舟看著手中薄薄的一張紙,覺得姻緣無常,天意難問。

林尋舟手指微微用力,碎紙從掌中飄落,落在兩人腳下,像是紛紛揚揚的雪花。

“你是不是還欠我一次合籍大典?”

.......

天暮山位於天地邊緣,是真正的“天涯海角”。修真界曾有先人說過,不到天地儘頭,不知宇宙之大。站在世界與無儘虛空的交界處,才能領悟人間若滄海,生死如蜉蝣,渺小的不值一提。

這一日,天暮山乃至周圍方圓千裡,漫天飄雪。遠處是無儘虛空星河環繞,近處大雪紛飛,浩瀚天地間舉目皆白。

所有人都在望向山頂處,那是風雪的源頭。一川雨站的最近,看的也最清楚,但是他停在原地,沒有上前。他看見雪中那兩個人離的那麼近,好像彼此的倚靠一樣。

一川雨心想,當年老宗主和皇帝私自定下兩個人的婚約時,一定沒有想到這個結局。

他後退了幾步,腳步很輕。

雪中,李晝眠拉起林尋舟的手,想了想,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對方手裡畫下一道同心咒。

天地為證。

永結同心。

“我還欠你一次交杯酒。”李晝眠低聲說道。他想了想,用還沾著血的手指輕拿起一朵桃花,含笑遞給林尋舟。

“我還沒送過你什麼東西……花也沒有送過。現在應該還不晚。”

這朵“焚天滅地”幻化而成的桃花不敗不滅,風中依舊顯得生機勃勃,成了這片蕭瑟天地間唯一的亮色。

林尋舟輕輕勾了勾唇角。他低聲道:“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道侶了。李晝眠,不論生死,你要記得——我修極情道,此生此世,百死不悔。”

太上期的修士雖不能與天地同壽,但依舊擁有漫長的生命。林尋舟安靜的想,從此以後漫長的歲月裡,他便多了一個忘不了的人。

“有時候我寧願你忘了我。”李晝眠苦笑道,“我的骨是補天玉,那便還於天地;我的血是皇族血脈,那便還於李氏皇族。尋舟,我真正屬於我自己的部分——我的心,我的靈魂,我剩下的所有,都在一心一意喜歡你。”

林尋舟微微一怔。他忽然抿緊嘴唇,一把握住了李晝眠的手。

“那我傾儘全力,能不能把你的靈魂留在人間?”

李晝眠愣了一下,指尖還夾著那朵“焚天滅地”幻化而成的桃花,花瓣沾了血,比平時更嬌豔。

呼——

風雪驟急,一切事物都淹沒在白色風雪裡。

...................

天地皆白,什麼都看不真切。山下數千萬人抬起頭,隻能看見遠處山上一點微光。

繼而是千萬點微光,帶著高華飄渺的道意,向四周散開。

天地之間,那道阻隔著無儘虛空與修真界的屏障,忽然泛起水波一樣的漣漪,然後竟漸漸消融。

“屏障碎了?”有人惶恐地問道。

“好像不一樣!”

柳梳雲也在凝望著那道消融的壁障,太過於專注,以至於李三七湊上來的時候,他都忘了自己剛才氣到要跟對方絕交。

“你看屏障後麵,”李三七驚訝道,“天地在延伸——”

屏障消融後,預想中的地裂天崩卻沒有到來。那無數點微光混在風雪裡向遠方飄去,又逐漸彙聚,填補了天地的缺口。

“這……”

“天地被補全了……”

“補天……這是真正的補天!是誰做的?”

除了此刻天暮山上的那兩位,還能有誰?許多人又扭頭,重新望向山頂。

“你們剛剛聽見了嗎?宗主燕王他們……”

他們是相愛的。

天地為證,永結同心。

此生此世,百死不悔。

從今以後,誰還能質疑燕王殿下與明宗宗主的感情?

風雪漸漸小了,天暮山的山頂,隻餘下了一個人影。

..................

又是一年春三月,百花生。

正是遊春踏青的時節,陵城遊人如織,茶樓裡也熱鬨非凡。跑堂小二端著一張笑臉四處給人添茶,說書人正滔滔不絕,講到了到關鍵處。

“上回說到啊,修真界內憂外患,真真是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且不說皇家奪嫡之爭愈演愈烈,連明宗內也是暗流湧動啊。燕王殿下——這時候尚且還是世子,眼見內患將起,憂慮不已,決心想一個解決的法子……”

陵城茶樓裡,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摸了摸胡子,繼續搖頭晃腦:

“李世子與林宗主早有婚約在身,不久便是合籍之日。眾所周知,二人情投意合,早就以鴛鴦佩約定終身。李世子此刻心有煩憂,自然要找到自己的未婚道侶商議……”

茶樓角落裡坐著一位白衣人,正把玩手裡茶杯,聽到此處,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