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人世間(1 / 2)

正月十五上元節,微風寒涼。皇都張燈結彩,熱鬨非凡。

“上元節,就應該來皇都看燈。”

李晝眠拉著林尋舟,頗有興致地左看右看。

“皇都燈會,確是一絕。”林尋舟點點頭,微微有些訝異,“我原來以為你不喜歡皇都的……”

林尋舟記得,李晝眠雖然自小在宮中長大,但日子清苦孤寂。巍巍宮闕,並沒有在李晝眠心裡留下多少美好的記憶。自從長大後,他便很少再踏足皇宮。

李晝眠笑道:“我確實不喜歡宮裡,但我喜歡皇都,熱鬨。”

舞獅子的隊伍從街中穿過,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四周有些擁擠,李晝眠半摟半抱著林尋舟,好不容易才擠到一片空地上。

“這兩年更熱鬨了。”李晝眠笑著在林尋舟臉上親了一下。反正四周亂哄哄的一片,沒人注意到他們。

林尋舟忍不住道:“人是真多,比百年前還要多……”

李晝眠笑道:“我記得你說過,你曾經來過皇都?”

林尋舟點了一下頭:“那時候我還年少,到處都想走一走看一看。說來也巧,當初來皇都的時候,也是上元節。”

李晝眠眨了眨眼睛:“真巧,那你知不知道城西有一家鋪子的元宵做的極好?”

“城西?”林尋舟努力回憶,好像有點印象,卻又記不清了。

李晝眠臉上浮現出回憶神色:“我最喜歡他家做的元宵……說起來,那也是多年前的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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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偏僻處有一處宮殿。

皇宮很大,許多地方人跡罕至;這裡位置又偏,在皇宮的最邊緣處,平日裡很少人來,終日寂寂。連個侍衛也沒有,隻有少數幾位宮女太監會來掃掃庭院,讓這處院子不至於太過荒蕪。

這座宮殿□□靜,安靜到有時候宮裡人都會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地方。然而這座不算太大的偏僻宮殿,構成了李晝眠童年的記憶。

李晝眠醒來時正是一個傍晚,日落樓頭,紅雲薄暮。四周空無一人,隻能聽見風吹樹葉的莎莎聲。

又醒了……這次他睡了多久?

半年,一年,甚至三五年?他記得睡去時還是盛夏,再睜眼風已經如此寒涼。

李晝眠努力坐起來,忽然胸口一疼,又猛地彎下腰。他疼的頭發暈,麵無表情的想,要是暈過去,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醒過來。

他不想睡。

李晝眠一咬牙,從床上翻下來,跌跌撞撞跑到門前,費力扒拉開大門。

屋外是一處小院,院子裡也空空蕩蕩,隻有金色的晚照鋪在青石地麵上。李晝眠站在院子裡,有些茫然。

他要去哪兒?能乾什麼?

自從李晝眠有記憶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沉睡中度過的。所有人對他恭敬又畏懼,沒有人與他說話,沒有人與他交流。所以他什麼也不懂,就像一張素白的紙。

李晝眠抿緊嘴唇,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後走到院牆邊,在角落裡坐下。

他不想回到房間裡——那裡沒有燈,沒有光,又空又大,他不喜歡。

他寧願蜷縮在院子的角落裡。

很快,天邊最後一絲晚霞消失了,明月爬上樹梢。風寒露重,李晝眠往牆根縮了縮,依舊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終於泛起魚肚白。慢慢的天又黑了,又漸漸亮起。日升月落,李晝眠在牆角坐了三天。

空庭寂寂,整整三日,沒有一個人來過。

第三天的傍晚,夕陽斜照,李晝眠坐在角落裡,心裡忽然有些難受。許多年後,他才明白這種心情叫做孤獨。然而此時他不懂這些,他隻是想,這裡可真安靜。

突然間,李晝眠抬起頭。

他聽見了腳步聲。腳步聲是從牆外傳來的。

李晝眠有些驚奇,這是他第一次聽見牆外麵傳來聲音,忍不住側頭仔細去聽。

“這裡一點人煙也沒有……應該是走錯路了。真沒想到宮牆腳下也有這麼偏的地方。”

似乎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語氣頗為煩惱。

李晝眠下意識道:“誰?”

他長時間不說話,一開口,聲音沙啞的不像話。

“有人?”外麵的人有些驚訝,“這麼偏的地方也有人!”

李晝眠正覺得院子裡□□靜,難得聽到了一個聲音,忍不住與他說話:“你是人嗎?”

“……”外麵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不然呢。”

李晝眠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一下子有些慚愧,又不知道怎麼道歉:“我不太會說話……”

他確實不太懂得說話。他很少與人交流,偶然遇到的人麵對他都戰戰兢兢,不敢說一句話。

“聽出來了。”牆外那個聲音清清冷冷的,似乎是個少年,“你是什麼人?宮裡的侍衛?小太監?管事?聽你聲音年紀不大。”

李晝眠眨眨眼,不知道怎麼回答。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算了,我問這麼多做什麼,”沒有得到回答,外麵的人也不糾結,“天色不早,回去吧,彆在這麼偏的地方待了。”

李晝眠小聲道:“我不知道去哪裡,這裡隻有我一個人。”

牆外的人似乎正想走,聽到這話又停住了腳步。

“你不吃飯?”

“吃飯?”李晝眠有些迷茫,他不知道什麼是吃飯。好像有人對他說過,天生化神可以辟穀不必吃飯,他也聽不太懂。

“你不餓?”

李晝眠也不知道什麼是餓。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沒飯吃……”

“……”

牆外的人似乎有點震驚,半晌才痛心疾首道:“萬惡的封建社會,堂堂皇宮,竟然都不給人吃飯?”

李晝眠沒聽懂,不知道怎麼回應。

牆外的人已經把他腦補成了一個倍受欺淩的小可憐,聲音都溫柔了幾分,顯得不那麼清冷了:“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三天……?”他記得自己已經醒了三天。

牆外人沉默了。

“要是我能進去,就請你吃飯,”牆外的人有些挫敗,“可惜我進不去,皇宮外麵有禁製,要破開起碼要元嬰期才行,然而我隻是金丹期。”

“禁製?”

“就是一種陣法,外人從外麵是進不去的。不過倒可以從裡麵可以試試能不能出來……你會翻牆嗎?”

翻牆?

李晝眠抬頭看了看牆,他以前從沒想過還能從這裡翻出去。

他猶豫著答道:“應該會吧?”

“那你想不想出來?”

“我不知道,”李晝眠愣了愣,“牆外麵是什麼樣的?”

“不太好形容,但肯定比吃不飽飯強,”那個人說道,“今日是上元節,晚上有燈會,很熱鬨,錯過可惜。”

“上元節?”

“對,會有很多人,可以看煙花,吃元宵,放河燈……還會有人唱戲,彈琴。”

李晝眠不知道什麼是煙花、元宵、河燈、唱戲、彈琴,但是他還是聽得神往。

外麵的人繼續說道:“總之天地廣闊,大好人間,何必困於宮牆之內呢?”

“你出來了,就明白了。人間是很美的,萬裡江山,無數盛景,都應該去走一走看一看。你會喜歡的。”

“什麼是喜歡?”

外麵的人說道:“看到就覺得開心,那便是喜歡了。”

李晝眠默默把對方的話記在心裡,又問:“什麼是開心?”

牆外的人道:“你不懂?”

李晝眠垂眸:“我不知道。”

開心似乎是感情的一種。李晝眠曾聽到過彆人私下的談話,他們都說他是沒有感情的。

對方安靜了一會兒,突然說道:“現在天還亮著,等到天徹底黑了,你就試著翻牆出來,趁夜黑風高,遠走天涯——遇見的事情多了,你就懂了。”

李晝眠眨了眨眼,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想要出去看看的衝動。於是他說:“好。”

對方又道:“現在先不要動,彆被人發現。你出來以後,外麵是一條小巷,你往西——也就是日落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到了巷子口,就能遇到一家賣元宵的食肆,他家的元宵做的極好。元宵就是那種白白的團子,不知道你見過沒有,你先吃一碗……到時候煙花也該燃起來了,你往煙花的方向去,走到哪裡,覺得喜歡,便留在那裡。”

李晝眠說道:“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