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打印出來的病例上簽上自己龍飛鳳舞的名字,隨後把病例遞給沈君辭,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隻要不作死,基本上就沒事。但是病人要作死的話,往往醫生都攔不住。”
兩個人出了醫院,沈君辭沒急著走,看到醫院不遠處有家咖啡店。
沈君辭:“顧隊,我請你喝杯飲料吧。”
顧言琛:“不是剛提醒了你不能喝咖啡。”
沈君辭:“我點牛奶。”
顧言琛看了看他道:“以前我不知道,以後我監督你,不能再喝酒了。”他想了想加了一句,“還有我會監督你,按時吃藥。”
現在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有點堵車,開出來也是堵在路上。
顧言琛跟著沈君辭進去,點了一杯金桔茶。
沈君辭點了牛乳芋泥,今天的隊伍不太長,他們拿了飲料,兩個人找了安靜靠窗的位置,低頭喝了起來。
顧言琛喝著金桔茶,看向窗外,車流來來往往。
沈君辭開口道:“我還是想解釋一下這件事。”
他低著頭,用勺子攪拌著牛奶:“那場車禍發生在幾年前的冬天,當時我和父母都在車上。我爸在開車,我媽坐在後排……我坐在前排側駕的位置上,猛烈撞擊之後,我暈了過去。後來我才知道,雖然係了安全帶,但是我還是身受重傷,一根鋼管刺穿了我的心臟。”
顧言琛一邊喝著茶,一邊安靜聽著。飲料喝到嘴裡是甜的,可是心裡卻是酸澀的。
他知道沈君辭曾經車禍受傷,也預料到傷得很重,可是聽著描述,還是覺得心疼得厲害。
顧言琛安慰他:“都過去了,現在痊愈了就好。”
說到這裡,沈君辭解開了襯衣上麵的紐扣。露出一道舊疤,傷口看得出來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已經痊愈,可是看起來,依然讓人觸目驚心。
顧言琛看到那道疤,覺得自己的心跳也跟著一停。
沈君辭整理了一下衣領,把手放在胸口處,他隻是輕輕放在那裡,似乎血淋淋的傷口還存在。
人的身體是如此脆弱,脆弱到難以抵禦那些重創。
“醫生用很多的設備維持我的生命,給我下了幾次病危書,直至心跳停止。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奇跡出現了,醫院的另外一位病人腦死亡去世。醫院給我配到了合適的心源。感謝那個捐獻心臟的人,我得到了第二次生命。”
顧言琛道:“你能夠大難不死,就要珍惜現在。工作沒有生命重要,以後你一定要按時吃藥。”他頓了一下說,“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不舒服了。”
沈君辭道:“我會注意。”然後他像是鬆了口氣,“謝謝顧隊,你沒介意這一點。”
顧言琛問:“你為什麼這麼說?我怎麼會介意?”
沈君辭眼睫低垂道:“有的領導會對下屬的疾病有些忌諱,在坦白之前,我甚至擔心你會對此不快,或者是讓我改換崗位。”
雖然過去顧言琛對他的表現滿意,也說過喜歡他,但是他難以預測他知道這件事以後的態度。
畢竟他每一次想要預測自己身上的事都會不準。
顧言琛會不會責怪他一直隱瞞沒有報告?會不會顧慮他身體不好影響工作?會不會愛意消散把他視作麻煩?
這像是賭博,他要把自己的勝率調大。
畢竟愛情有時候抵不過現實,更是抵不過生老病死。
“你是個技術精湛的法醫。如果你喜歡這份工作,身體狀況又允許,我不會做這樣的事。”
沉默了片刻,顧言琛又說,“我喜歡你,無論是你身體不好,還是說所謂的瞞著我,我都不會介意。我以後會照顧好你。隻是,你不許不把身體的事情當回事了。”
顧言琛看著坐在對麵的沈君辭,他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顧言琛覺得他整個人輕飄飄的,就像是一縷他抓不住的煙,似乎隨時都會隨風散去了。
心臟移植手術的事情,顧言琛早就查到了,捐贈者林落,受讓人沈君辭。
那場車禍是發生在從省會到檳城的高速路上,重傷的沈君辭當時是被送到了檳城的醫院進行搶救。
那一天,是那一年的聖誕夜。
一望無際的黑夜,天上飄著潔白的初雪。
他從外地出差回來,抱著禮物來到醫院,想要和林落過聖誕節。
可是他看到了一張潔白的床。
他回轉身,來到走廊裡,看著醫護人員從外麵推進來一位重傷昏迷的少年,人們的腳步淩亂,少年的胸口插著一截貫穿了心臟的鋼管,嘴角流出的血染紅了搶救床的床單。
原來在多年前,他們就以這種方式擦身而過。
因為林落曾經簽署過捐獻書,所以他在腦死亡後,發現心源匹配,那顆心臟得以移植到了沈君辭的身體裡。這份檔案是保密的,很少有人知道。
在小火車那件事以後,顧言琛就在調查當年的事情了。
雖然是家人,顧言琛卻很少有事情會拜托顧文斌。
前一段時間,他還是去找了他,查詢到了準確的手術記錄。
隨後,顧言琛查閱了很多的資料。他試圖用科學和理性的角度解釋這件事。
人類被切除的身體部分有時候會有感覺,感受到疼痛或者是冷熱,這種情況被稱作幻肢痛,有學者認為,這是靈魂存在的表現。
接受過器官移植的人有的會心性大變,像是換了一個人,有的會有了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甚至還有轉生一說。這些不是迷信,而是科學尚不能解釋的現象。
顧言琛不能確認沈君辭的具體情況。
也許他是沈君辭,混合了一些林落的習慣和記憶。
也許他乾脆就是林落,所以他才回到了檳城,接近了這些黑暗。
不管答案是哪一種,顧言琛知道,沈君辭的身體裡有一部分是林落的。
所以在沈君辭的行為之中,總可以讓他看到林落的影子。
他也曾經考慮過,雖然林落不在了,守護著眼前的人,守護著這顆心臟,是否也算是兌現了他的承諾?
沈君辭和他坦白了一部分,卻又隱藏了一部分。也許是覺得說出來會匪夷所思,難以解釋,也許是還有其他的顧慮。也許他乾脆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臟來源於林落,或者是他還有其他的秘密。
沈君辭不說,那他就裝作不知道。
不過他所隱藏的那些事,他已經不會介意了。
在上次表白以前,他就已經確認了自己的心意。
對於林落來說,當初他是有好感的,但是他把林落當做弟弟,當做家人。那是林向嵐遺言之中希望他去照顧的人,是他未儘的遺憾。後來他逐漸開始喜歡林落,可他卻連喜歡都沒有機會說出口。
而對於眼前的人,不管他是誰。
顧言琛可以確認,那是炙熱的愛情。
沈君辭對他是個特殊的存在。
他覺得,眼前的人大概就是他生命裡的一個劫。一個驗屍技術精湛卻有秘密,會偶爾說謊的小騙子。與其放他出去禍害彆人,還不如把他留在身邊看管好,照顧好。
他會支持他想要做的,不會對他的行為過多乾涉。
如果沈君辭還想從事這個職業,他就鼓勵他做下去。
顧言琛想,自己會儘全力,保護好眼前的這個人。
想到這裡,他主動建議:“你能不能把我設為你的緊急聯係人?”
沈君辭拿出手機問:“要怎麼設?”
在他是林落時,就是顧言琛幫他設定的,到了現在,他依然沒研究過。
顧言琛接過來,幫他操作了一下,整個過程設置得十分嫻熟,隨後他把手機遞給了沈君辭。
“開機鍵按五下,就是直接撥打我的電話。”
兩杯飲料喝完,他們並排走出了咖啡店,顧言琛時不時側頭看向沈君辭。
發現自己被顧言琛看著,沈君辭低頭假裝沒有發現。
說出了一部分秘密,他感覺到如釋重負。
而且結果比他預想得還要好。
沈君辭的腦海裡映現出了一句雨果說過的話:“被彆人揭
深夜,吃過晚飯。
沈君辭終於感覺完全恢複了過來。
屋子裡依舊燃著藏香,那味道綿綿密密的,像是在房間裡編織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網。
沈君辭坐在電腦前,熒幕上的光照射著他的俊秀的臉。
他麵無表情,低頭把玩著手裡的一個小藥瓶。
裡麵的藥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輕響。
以前他吃藥都會避過同事們和顧言琛,但是這樣不是長久之計。如果早晚有被發現的危險,他寧願主動出擊,引爆掉這個雷。
他並不想把這件事直接告訴顧言琛,因為他拿不準顧言琛會對此是什麼態度。
他也不清楚顧言琛所說的喜歡到了什麼程度,能否接受他的過往。
所以他希望能夠先讓顧言琛心疼,然後再告知他,在合適的時機進行這場談話。
他忍著兩天沒吃藥,身體在解剖了兩具巨人觀之後,果然在顧言琛眼前發作了。
在林落的意識裡,生病是一件可以利用的事。
這是他從小時候就懂得的道理,他曾經就是靠裝病來換取林向嵐的關懷與父愛。
而那一次高考之後,林向嵐的病倒,更是讓他發現,人們對於病人總是會有諸多的容忍,特彆的關注。
他希望顧言琛在這場談話前的心情是心疼與遷就。
所以他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反而能夠增加主動性。
他希望顧言琛知道一些當初的事。這樣也會降低後續行動的危險性。
不過,就和裝病的道理一樣,如果真的嚴重,他反而不會多說,怕彆人因此擔心。
裝出來的,不太嚴重的話,他就忍不住想要從彆人那裡討要一點憐惜。
沈君辭打開了郵箱,郵箱裡有最新的法醫部郵件。
之前柳博士和宋淺城討論過年齡的那具男屍,身份已經被確認了。
李春寒,生前是檳愛基金會的財務,曾經有過抑鬱症,屍體已經腐爛僅剩白骨,死因初步判定為自殺。
又是這個檳愛基金會。
沈君辭越來越懷疑,眼前的這個案子不是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