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城,家中。
今晚的夜色朦朧,城市裡非常安靜。
沈君辭好好地哭了一場,用掉了半盒的紙巾。
他通常是隱忍的,就算是哭也總是憋著眼淚,最多流下幾滴,把眼角浸得微紅。
可現在,他哭得肩膀微顫,不能自己。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哭得這麼狼狽是什麼時候,可能還是林向嵐去世的那一晚。
那時候他是崩潰而哭,而現在,他是因為感動而哭。
這種哭是一種釋放。
哭完了以後,內心的烏雲就散去了,那種憋悶的感覺逐漸消失。
今天的那個夢,可能就是林向嵐在讓他放心,如果有另外一個世界,他一定會好好的。
顧言琛看著沈君辭哭,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跟著碎了,他心疼眼前的這個人,柔聲安慰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指尖擦去他眼角的淚水。
沈君辭擦乾了眼淚,去洗了臉。
他現在反而更加理智和平靜了,過去他好像一直在奔跑著,追尋著。如今他終於找到了答案,得知了真相。
再也沒有留下什麼遺憾。
他像是站在小時候的自己麵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個孩子的頭頂。
他終於可以告訴那個小男孩,你的父親是愛著你的,這一點你毋庸置疑。
撫平了童年的傷疤,他感覺自己變得更加強大。
像是回到了那個童年的站台上,他仰起頭,對老師發出了質問,他主動拋棄了其他的小朋友。邁出了自己的腳步,獨自踏上了一輛屬於自己的列車。
在車上,他逐漸長大,成為一個堅守正義的戰士。
他認識了誌同道合的朋友,見到了顧言琛,一路同行。火車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開去,一起去往光明的明天。
到了睡覺的時間,洗漱過後,兩個人來到了臥室之中。
沈君辭在一旁的盒子裡點燃了一根藏香,這是他慰藉死者的習慣。
顧言琛也過來上床。
沈君辭道:“我想要看星星,我們說會話再睡吧。”
顧言琛關了燈,打開了之前買的星空儀,牆壁上投影出了光點。今天的這張碟片非常令人震撼,裡麵有幾千顆的星星,整個房間裡像是裝下了一片星空宇宙。
他們靠在床頭上,看著那一片慢慢旋轉的星空。聞著藏香的味道,聽著舒緩的音樂。
揭開了自己的身份,沈君辭忽然覺得輕鬆了。
他終於可以告訴顧言琛這段時間之中,他的經曆。
沈君辭低垂下頭,看著手中的星空儀。
“在昏迷的那段時間裡,我其實是有一些感覺的,有時候我能夠聽到你在給我念書。我還記得其中的一些情節,還有一些對話。那段時間,我是伴著你的讀書聲入睡的。”
顧言琛真誠道:“我都是挑選的你喜歡的書,我看過你的簽名。”
沈君辭被他這句話弄得淺笑,忍不住告訴他實情:“有幾本催眠效果很好。”
他繼續講著:“我最初心臟移植以後,有一段時間失去了記憶。我忽然醒來,不記得自己是誰。那時候也是身體恢複期,醫生認為我可能是車禍的後遺症。在檢查沒有問題後,就讓我出院了。”
“我很快被沈君辭的親戚帶到了臨城,他們告訴我沈君辭的經曆,讓我逐漸去適應這個身份,可是我怎麼也融入不到沈君辭的生活裡去。很多細節和習慣都對不上。我拿著手機,指紋可以解開,裡麵的所有記錄卻讓我茫然。”
那段時間他在異地他鄉,舉目無親,茫然無助,他記不起一點所學的知識,隻能去辦理了休學。
沈君辭道:“隨後我的腦中開始出現了各種的景象,就像是看過的電影,很多片段都記了起來,逐漸連貫。我才想起了老林,想起了你。我去核實過發現,那些不是我的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記憶。我意識到,我是林落。”
他保有著林落的記憶,林落的生活習慣,對沈君辭的過往一無所知,他無法用科學解釋這種現象,這可能就是重生。
他的靈魂就像是寄居在那顆心臟上,搬入了一個新的身體。
在經曆過最初的錯愕之後,他很快接受了這件事。
並且他對自我的認知非常清晰。
沈君辭繼續說:“我記得通訊的所有相關知識,卻對法醫了解得不夠詳細,我一邊背著那些教材,一邊去找了一位學校裡的老法醫,說我因為車禍失憶,希望能夠快速補全法醫知識。他很同情我,把我推薦去了屍體農場。我借著休學的機會,去國外學習了法醫技術。”
“我回國以後,分到了省局,再遇到了曆仲南,我加入了賀局的計劃,再後來的很多事,你應該都知道了……”
沈君辭和顧言琛提起了屍體農場,提起了他在省會的生活。
他那時候也關心著檳城的一切,他聽說新的領導到了檳城市局,曆仲南離開了,顧言琛去了後勤。
那個曾經治安很好的美麗城市,變成了省廳警員口中的反麵典型,所有人提起了檳城都在歎氣搖頭。
沈君辭低聲道:“我後來才知道,沈君辭和父母那次去檳城,是因為他的父親作為一名檢察官將會調任到檳城,他父親提前帶著家人過去,想要安頓下來,卻在高速路上遭遇連環車禍。”
顧言琛道:“可能也是那些人……”
基金會,十三公館,河圖商會,這些人把控著檳城,自然不會希望有威脅進入。
沈君辭點頭:“後來,我想,林向嵐,沈君辭,還有沈君辭的父母,那麼多的人不能這麼不明不白死去。”
他從地獄歸來,肩負著使命,像是一枚正義的種子,生根發芽。
他不能容忍自己重新開始,愉快生活,忘掉過去的這些血海深仇,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
檳城是林向嵐曾經付出了心血,曾經奮鬥,甚至付出了生命的地方。
那個城市還陷落在黑暗之中,他不能坐視不管。
他曾經想過是否要聯係顧言琛,但是越是執念,他就越是害怕再見到他。那時他不確定顧言琛是否願意再被牽扯其中。
他也意識到,他不能讓彆人知道林落還活著,他必須成為沈君辭才能夠完成這個計劃。
顧言琛望著他。
沈君辭的身上,實在是承載了太多。
可他就是愛著這樣的他。
沈君辭輕聲講述著,他一邊說著,一邊玩著星空儀,他的手指一動,就會有一枚流星劃過天際。
那些星星像是可以滿足他們的願望。
最初是從手指的互相觸碰開始的,沈君辭冰涼的手指觸碰到了顧言琛火熱的肌膚。
顧言琛拉過他的手,親了親他的手背,他的手指長長的,骨節分明,像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然後他轉頭,吻住了沈君辭略微冰冷的唇。
觸感柔軟,從慢慢的淺啄直到忘情地深入。
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這一路走來,再次相遇有多麼不容易。
吻過以後,沈君辭把星空儀放在一旁:“我應該給你檢查下身體。”
顧言琛把他壓住:“要檢查也是我檢查你,讓我看看你的傷好了沒有。”
他用手指解開一枚枚紐扣,就像是解開那些過去塵封的記憶。
他們沒有開燈,顧言琛修長的手指按在了沈君辭的身上,薄薄的槍繭摩擦著皮膚。
新傷處的傷口已經基本愈合,可以摸出那道細長的傷疤。
顧言琛問他:“還疼嗎?”
“不。”沈君辭搖了搖頭,“不疼。”
傷口有些發緊,還有一點癢,隻有劇烈運動才會有一種拉扯感。
顧言琛道:“那我輕輕的。”
欲念像是潮水一般洶湧而上。
顧言琛就吻在了沈君辭胸口的傷疤之上,隔著一層血肉,親吻那顆心臟。
心砰砰跳著,沈君辭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感受著撲麵而來的炙熱。他聞著顧言琛身上的薄荷香,雙臂交疊收攏,環住了他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