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昌西縣派出所。
沈君辭本來是去查看現場的,他到的時候,發現孩子躺在床上,臉上蓋了一層枕巾。
沈君辭撩開枕巾,發現女孩並無屍斑屍僵,身上傷口雖多,卻產生了凝血的現象,隨後他確認,女孩還有微弱的呼吸。
沈法醫第一時間就把女孩抱了出去。
最後是張所長用派出所的車儘快把孩子送到了縣裡最好的一家醫院。
顧言琛跟著過去,女孩昏迷不醒,一直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直到家人從外地趕過來,幾名陪同的警員才回了縣派出所。
這段時間,沈君辭已經去了裡麵那間簡陋的解剖室,解剖著老人的屍體。
所有警員們忙碌了一上午,這時候才有空彙總信息。
到了中午十二點,大家正準備點些外賣吃飯,就聽到外麵吵吵嚷嚷的。
顧言琛來到窗口處,看到一群人來到了縣派出所。
這一群人大部分都是正值青壯年的男人。打頭的卻是個七十來歲的老人,手裡拿著根拐杖。
小楊臉色一變:“遭了,趙江海來了。”
聽了這話,張所的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
顧言琛問:“趙江海是誰?”
張所道:“趙家是這縣城裡很大的一戶人家,那個死去的老頭趙一河,還有那個女孩趙小音,都是趙家的……”
小楊說:“還有那個簡芸熙,溫喬喬也和這家有點關係。這老爺子肯定是因為家族裡死了人,過來興師問罪了。”
溫喬喬的親生父親名叫趙平成,顧言琛也在昨天的盤查之中見過,女兒遇害,父親也是懷疑對象。溫喬喬原名趙喬喬,因為父母離婚,孩子改了名字隨了後父姓。
趙平成有不在場證明,他又對孩子的死亡真切傷心,所以顧言琛才沒把他作為這一案的嫌疑人。
看著那些派出所的民警一臉慌亂,顧言琛問:“你們這麼怕趙江海,他是這縣裡的領導嗎?”
張所麵露難色:“他不是,但是這縣裡好多人都和他沾親帶故,用過去的話說他是那個什麼……”他說到這裡卡了殼,“就是家裡出了紅白事都是他出麵,有了事情也找他商量的那種。”
顧言琛想了想:“族長?”
張所:“這邊雖然挺講究宗族,但是好像沒那麼誇張。”
顧言琛又想了想:“鄉賢?”
張隊長道:“對,不過現在早就是縣城了,這種應該叫做縣賢?或者是叫做新鄉賢?”
顧言琛道:“不管是什麼賢,我們先會會他們。”
正說著,趙江海已經帶著一隊人來到了派出所的門外,那些人直接堵住了門。
趙江海用手裡的拐杖敲了敲門,顧言琛就帶著幾名警員站起,與他們麵對麵而立。
派出所裡加起來十幾個人,那些趙家的人卻來了二十多個,原本就不大的縣派出所被堵了個水泄不通。
趙江海站在最前麵,其他人都跟在他的身後。
老頭往前邁了一步,開門見山:“這位麵生的是市局過來的警官吧。今天早上,我們家裡人出了事。”
趙江海雖然上了年歲,但卻聲音洪亮。
“我姓顧,叫我顧警官就好。”顧言琛掃了一眼趙江海身後的人,“你們現在過來,是什麼情況?”
張所長看氣氛不對,忙打圓場:“趙老你坐,有事情慢慢說。”
趙江海真就坐了下來,撚著胡子道:“昨天晚上發生慘案,這是你們警方監管不善,案件發生以後沒有知會我們,是你們警方消息不公開透明,現在案發幾個小時了,你們還沒找到凶手,是偵破不力。”
他一連串就數了警方三件罪狀,語氣非常不好。
顧言琛坐在他對麵道:“昨晚發生了血案,作為警方我非常遺憾,不過所有一切都是按照規章辦事。我們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死者和傷者的直係家屬。凶案早上剛剛發生,就算是偵破也需要時間和線索。趙老爺子你帶著這麼多人來派出所,是在乾擾我們警方工作。”
他的反駁有理有據。
趙江海一直被人們客氣慣了,這時候聽了這話,沒有說話。
張所長忙又打圓場:“趙老,你們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如果你真想讓我們警方儘快抓住凶手,還是帶著家人們回去吧。有消息我們會儘快通知你們的。”
趙江海語氣緩和了一下:“我們小老百姓,當然是希望你們警方儘快把凶手捉拿歸案。”他說著話,屁股沒動,回頭招呼,“大家到門口坐下吧。”
那些男人們就一言不發,或坐或站著圍在了派出所門口。
張所給了台階,對方卻完全沒有下來的意思。張所尬笑:“趙老你這是什麼意思啊?”
“監督你們警方破案啊。”趙江海道,“萬一你們有警員偷懶,不全力偵破怎麼辦?”
張所道:“那這都到飯點了,你也不能不讓警員吃飯休息吧。”
趙江海道:“我們聽到了消息,悲痛到無暇吃飯,現在凶手還沒影子,我看你們這飯也就不用吃了吧?”他說到這裡轉頭道,“對了,老二,回頭去把花圈也在門口擺上!”
幾名市局來的警員都麵麵相覷,這老頭把破案當做過家家嗎?分分鐘就能夠給他找到個凶手過來?
顧言琛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相當於威脅,給警方施加壓力。
以前胡攪蠻纏的受害人家屬他也見過,敲鑼打鼓披麻戴孝的也有,但是那些人大多數沒有這麼多人,又是在警員多的地方,震懾一下也就回去了。
這老頭在這縣城裡,是個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動又動不得,勸又勸不走,理也講不通。對方那麼多人,法不責眾,他也不能把這些人都拘留起來。
“作為受害者家屬,我們有知情權也有監督權。”趙江海繼續道,“我們就在這裡等著警官們儘快破案,給我們老百姓做主。”
談話進行到這裡,一旁居然有位派出所的警員給趙江海倒了一杯熱水端了過來。
趙江海點了點桌子,示意他放在一旁,那態度極其傲慢,仿佛是在自己家裡,宣示主權一般。
顧言琛猛然想起,那警員他沒太注意過,好像也是姓趙,小楊說給他張羅對象的就是他。另外有位派出所的民警最近結婚,說不定也是娶的趙家的孫女。
這趙家在昌西縣裡發展這麼多年,早就已經滲入到了政府機關層層麵麵。
所以這些人才敢過來,大鬨警局。
顧言琛考慮著怎麼把這些人弄走,正在僵持著,一旁解剖室的門卻忽然打開了。
沈君辭今天忙了一上午,一直沒來得及換衣服,滿身血汙地站在門口。
眾人的目光一時都落在他的身上,顧言琛也看向他。
剛才在辦公室裡的對話沈君辭都聽到了,此時他摘下了手套道:“這起案件和之前的案件不是同一凶手,這是一名模仿犯。”
趙江海坐在一旁,抬眼注視著這位法醫,他開口道:“你說說看。”
沈君辭拒絕了他:“案件偵辦之中,警方不可向無關人員告知案件細節。”
趙江海:“……”
老頭吃了個閉門羹,胡子都氣得抖動起來。
拿捏了他一下,沈君辭啞著問顧言琛:“顧支隊長,你說呢?”
他給顧言琛抬了下轎子,也在暗示那些人,這裡是派出所,不能任由他們胡來。
顧言琛意識到,想要破開這些人圍著派出所的局麵,隻有儘快找到凶手。沈君辭這麼說,肯定是找到了一些相關線索,來為他們解圍的。
他配合沈君辭:“這幾位是受害人家屬,也不是完全的無關人員,你說一說不太細節的情況,他們也可以提供線索。”
趙江海的語氣也緩和下來:“對,我們熟悉情況,可以配合你們警方提供線索,儘快找到凶手。”
沈君辭這才拿出一疊現場照片,一張一張貼在一旁白板上。
隨後他開口道:“首先,我去現場的時候,發現兩位被害人的頭麵都是被蒙上的。老人的頭上蓋了被子,小姑娘的頭上蓋了枕巾,這是一種心理學上對被害人的愧疚表現,一般在凶手與被害人認識時,會采取這種行為。”
顧言琛聽到這裡道:“你繼續。”
沈君辭又說:“兩人之中,隻有小女孩身上才有十字形的傷口,可是這些傷口在長度和深度上都和之前的兩起案件不同,特彆是過去的被害人身上,屍體右側傷口多,左側傷口少,而這一次正好相反,根據傷口的方向,方位,我懷疑昨晚的凶手是個左撇子。”
剛剛進行完屍檢,沈君辭的麵容有些憔悴,聲音沙啞,語氣卻非常堅定。他的身材頎長,認真分析著,讓人不由得安靜傾聽。
現場沒人說話,沈君辭就又繼續:“不同點還體現在,之前的凶手會把被害人的衣服撩起來,而在趙小音的身上,很多傷痕都是隔著衣服劃開的,傷口較淺,較少,傷痕扭曲,受害人還有呼吸卻被當做已經死亡,這些特征都表示凶手非常緊張,可能是初犯。”
“老人是被悶殺的,屍體上有搏鬥傷痕,與一位年邁的老人搏鬥,凶手肯定不是一位青壯年男人。老人被悶殺的被子上,我看到了有雙膝跪下形成的皺褶,這說明凶手當時是趴在老人身上,全身用力才讓老人致死。”
“胸口的傷口最淺,傷口不大,錯開胸部,隔著衣服,這說明凶手對女性的器官沒有特殊嗜好。”
啞聲分析完這一切,沈君辭看向坐在辦公室中的顧言琛:“綜上,從法醫角度分析,我懷疑凶手是一位認識這一家人的左撇子女人。”
聽他說完了這一席話,現場驟然安靜了下來。那些人的目光從最初的懷疑到疑惑,再到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