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從來都不公平, 佛說的眾生也不平等。
道祖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說的也是眾生平等, 眾生如芻狗, 一視同仁。
但其實不是如此,也許有通佛門的因果,有些人積福幾輩子便有了此世富貴安穩,輪回盤裡算得清清楚楚一斤一兩也不差, 但輪回盤多少年了, 總得會舊會壞, 誰知道眾生被稱的平等?
為什麼有些生靈機緣巧合得了道, 有些卻世世孽畜。不說有沒有幾輩子,光這一輩子,善惡便不儘有報, 努力也不儘有果。
孫生靈巧的閃躲逃竄, 混亂中看見關玉兒平平穩穩被護著,身上乾乾淨淨, 漂漂亮亮, 富貴美麗, 鞋底塵埃也不沾染。
她就像隔著紅塵的煙雲,如珍寶如美玉,萬世悲苦都侵染不了身,孫生咬著牙過去抓她, 但她指尖連衣角也不曾碰著, 就被人押在了地上。
為什麼?
為什麼有些人出生就富貴, 有些人卻卑賤進泥土,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指縫裡漏下的米粒都是尋常人一生不能企及的珍寶。
孫生這一刻還是沒有想明白,人為什麼生來不同。
她的臉磕碰在地上,她仰起眼睛看著關玉兒,屋頂與天空更加的遠。
她想,世上本就沒有為什麼,本就無邏輯無道理,神佛的言語不過是凡人口耳相傳的加工編造。
做不得真。
關玉兒命人將她扶起押著,盯著她看:“你要做什麼?”她又看了看狼藉的外廳,“五六個練家子大男人這樣拚命才抓住你,你身手是好的,但是又不像來刺殺。”關玉兒搜了搜她身,從她口袋裡摸出一顆糖,“果然沒帶武器,但是你剛剛想抓我。”
關玉兒剝開糖看了看,黏糊糊的,已經融在體溫裡,不知道放了多久,粘著油紙剝不出一整顆。關玉兒把糖放在桌子上,“孫生,孫貴?道家貴生,這名字取得好呀。”關玉兒用手絹擦了擦手,“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我在想,有錢人都陰險狡詐,你長得這樣漂亮嬌柔,看起來這樣弱,但是要抓人就抓人,說話做事連這樣果斷,我一點也反抗不了。”
關玉兒說:“我聞見你身上煙味很重,以為會摸出煙,沒想到卻是糖。”
孫生彆過頭:“我沒錢,買不起煙了。”
關玉兒笑了一下:“你哥哥昨日向我敬酒,我身子弱,喝不了酒,便以茶代酒,難不成是覺得我沒給他麵子,回去哭訴了,你過來報仇?”
孫生愣了一下,心裡既覺得孫貴矯情,不就是不喝酒,有什麼害怕的。同時又覺得關玉兒怎麼猜得這樣八.九不離十?她也是帶著點報仇的心態,但是遇見的是個漂亮的女孩子,看起來是打不得,也勾引不了,剩下的隻是騙,但是如今騙也騙不了,這個女孩子聰明得要命。她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都讓她猜得七七八八。
關玉兒觀察了她的神色,心裡猜到了大概。
那孫貴大約是被方金河嚇著了,回家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然後妹妹來報仇?但是也不像來報仇,這姑娘也許自己也沒想好自己來乾什麼。這對兄妹真是有趣,哥哥又是膽小,又是想出人頭地,而妹妹膽大包天隨心隨性,說話做事毫無章法。
但是那母親病了,也許是真的。
“你母親得了什麼病?”
“天天咳嗽,大夫說是肺癆。”孫貴看著她,“你要給我錢給我母親治病,然後我心存感激報答你!是不是?”
“當然不是。”關玉兒說,“你一點也不會感激我,隻會背地裡說我傻。”
孫貴心說為什麼她什麼都能猜到,為什麼不能傻一點,至少要沒她聰明。
“那你押著我做什麼?”她的態度有些隨意,看起來很無所謂,“打我一頓,還是殺了我?”
關玉兒想了想,說:“我一點也不喜歡那些打打殺殺的,我就想知道,你剛剛想抓我,抓我做什麼?”
孫生突然笑了一下:“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有什麼好處?”
關玉兒從頭上拿了一朵珠花:“這個是二十大洋買的,告訴我我就給你。”
那珠花還十分嶄新,上頭有珍珠和寶石,就算去拿了當掉,隻要當得好,十幾塊還是有的,孫貴盯著那珠花:“我抓著你就能走,他們都得住手,”她頓了一下,又說,“還能把你身上的東西都搜走。”
愚蠢又固執又可憐,看似隨性不走常路,仿佛是將性命、尊嚴通通拋棄,但實際上卻分外固執,一丁點也不示弱。
她想要錢,但是卻是不低頭,其實是個硬骨頭,而且她已經感覺到了關玉兒不想把她怎麼樣,總之不會死。
不想卑微的得好感,露出惡劣的性情,連撒謊都不想。
“放開她吧。”關玉兒取下珠花拋給她,“我得到了答案,給你了,你走吧。”
不僅是孫生,連劉管事也愣住了。
不說關玉兒突然莫名其妙地要抓她,抓就抓了吧,算是以下犯上,但是如今突然就放了,真是莫名其妙還摸不著頭腦。
孫生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動了嘴,卻沒說話,她盯著那珠花看了半晌,見關玉兒已經轉頭要走了,她喊了一聲,想問這是為什麼。
但是關玉兒已經走遠了。
她本來以為也許會被打一頓,或是關玉兒惱羞成怒,但是她一聲不吭兌現了話,就把珠花給了她。
孫生在這一刻有點惱怒,又有點無力,關玉兒自始至終沒變過什麼臉色,就好像是個打發時間的玩意,給什麼,放不放都在一念之間。
這樣的寬容其實就是輕視。
孫生拿著珠花去了當鋪,拿到了十三塊大洋,而後去醫院買了貴重的西藥,又去抓了些中藥,接著她去了煙鋪子,將煙都瞧了一遍,她眼珠子動了一下,嘖了一聲,突然轉了個方向,去稱了兩斤黃糖。
……
孫貴回到家裡,聽見母親咳嗽的頻率要少了點,在桌子上看見了幾副藥,還見到了西藥,又看見米缸上放了兩包糖,黃皮紙紅封口,正正當當地封好。
他將裡頭的房簾子一掀,看見孫生躺在炕上翹著二郎腿,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黃粱。
“錢哪裡來的?”孫貴在屋子裡走了幾圈,“你今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孫生突然笑了一聲,也不知道碰到了哪根神經,接二連三地笑了個不停,直到孫貴吼了一聲,她才停止。她的麵部又是一樣的寡淡,聲音很沙:“就是去見哥哥昨天見的那個有錢人。”
“什麼?!”
“我去了方公館,見著了她。”孫生掏出剩下的銀錢,動作看起來是炫耀,但是神情寡淡,“我討人喜歡,賞了我銀錢。”
孫貴愣在了原地,既覺得這事情離譜、孫生在騙人,又覺得如果這事是真的…….?
方金河能看上孫生?眼睛瞎了吧?